傍晚夕阳的余辉也殆尽的时分,天音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紫色的云团夹杂着红霞满天,如同一幅美丽的图画,江山山河,绿树红花,还有温和且鲜艳的光芒。
她似是看够了,懒懒的起身,叫来了小厮,等她抬头,却见她眼前的是蝴衣,眼中有不堪重负的伤悲,她坐于床榻,望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我是有事与你说”
他好像无从说起,便停了一会,看她脸色微红,大概没有大碍了,他仍然忍不住的关心:“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嗯,没事,不过——你今日怎么如此的严肃?”
她笑着,眼睛月牙一般的弯起,嘴角的梨涡不同于往常的妖艳和魅惑,像是洗尽铅华的小女孩,这是蝴衣第一次见她如此纯净烂漫的笑脸,没有面纱的遮挡,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单纯而脆弱。
“对了,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嗯我想离开一段时间,到外面去看看”
她不知道他说这话时,他的心有多痛苦,可是他至少要保全自己的最后一份自尊,他可以成全,但是不会祝福,看着她被别人拥有,他做不到无动于衷,所以他选择避而远之,宁愿一个人受伤,也不要天音左右为难。
“你要离开为什么,你要去哪?”
果然她皱眉,语气并不高兴,她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是突发奇想有这么一出。
“我天音,你怎么不明白?对于感情,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想自私,可是不可以,我不忍心你伤心难过”
她一向聪明怎么就不能明白他的心情呢?或者是她明明白白得真真切切,却装作不懂,拿他当最好的朋友罢了。
天音沉默,许久,她恳求的看着他,虚弱的勾唇:“蝴衣,我和朝昀是不可能的了,此次过后,我不会继续待在南蛮,你愿意和我一道吗看潮涨潮落,日落月升我可以努力”
努力忘掉她曾经爱过的男人,把今后所有的一切都倾尽于他,不负他两年时光的无怨无悔的付出和陪伴。
“天音你真的舍得离开南蛮,和他再无关系,如果是那样的话,多久我都等,多远我都陪你去,只要你不嫌弃”
天音的手环上他的腰间,摇摇头,眯眼笑:“当初在烟花之地,我被你吸引,便将你当成知己,我若没有早遇到他或许,我们很适合”
她强迫自己从此忘掉白茶的味道。
蝴衣的身上,有淡淡的檀香的味道,她之前没有仔细,如今靠近他才发现,这样的香气,她闻来无比的舒心。
有些事情总要放下,任由它粉碎在清风拂动里,吹散在花海和茶园的香味中,如同美人的婉约微笑,有些人总要错过,在漫长的岁月中,融成一粒朱砂,嵌在心口最柔软的位置,让暖流涌上,成为最痛最美好的臆想。
“天音我好开心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天音否认的摇头,南蛮河山大好,一如那个威武君王,千秋万代,山河永蔚,她能为他做的,便仅剩这件事,一个在深宫,一个在法道,天理难容。
“蝴衣,你能不能等我一天,我想和他最后见一面,好好作别,然后我们远走高飞。”
“好,我等你,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不会怨恨你。”
“不会,我一定回来。”
有时候看透了便一身的轻松,她和他,只有快刀斩乱麻才能各自安好,继续纠缠,于谁都是伤害,倒不如她后退一步,划清和他,和南蛮的界限,这片土地,她爱得深沉,因为曾经这里有她的师父,有她的师兄,还有他,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她为这一切做个圆满的结果。
“国师大人,你要的东西从祁府带来了。”
“好,你去备车,本国师要去一趟宫里。”
“是。”
天音便又戴上面纱,她的面前是一套崭新的红裙,嫁衣一般的华丽精致,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绣花,衣摆的流苏金黄,她淡然着上,脸蛋是俏丽迷人的妆容,她转身,拖地的裙尾飘逸而高贵,在脚踝挂上一串铃铛,徐步走去,铃声细密清脆。
“凉弥,本国师今日可好看?”
“好好看,绝色倾城,绝美无双好像新娘子我都要爱上国师大人了!”
“嘴真甜,你个臭丫头。”
“嘻嘻。”
她鲜少的在侍女面前露出和蔼的笑容,凉弥的眼睛里面都是满满的倾慕和惊艳,在她的心里国师大人一直都是难以接近的冰美人,时刻和无关人等保持着完美的距离,不过现在她的笑,却让她头脑发昏,大概是太好了吧凉弥这样想。
“国师大人今日进宫去干嘛啊?”
“去神坛之上,本国师有要事要办。”
她所说的当然是袖间拿着的炎虞风铃花和百里砂月草,必须加快将其两样灵草和鹊硝融合,她知道殒杀和祁家很着急,她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交代清楚。
“大人,可是遇到了麻烦事?”
据凉弥所知,天音一旦去往神坛,一定是南蛮或者是别处有事,她问天音,却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过小事一桩。”
天音这样说,所有的事情必须得到实行的时候才能一吐为快,不然她如何走得了。
“好了,你在这等着,本国师自己过去。”
“嗯。”
看着天音走远的身影,凉弥居然是一阵心慌,美好的姿态步步轻快,像极了因为向往自由要飞向云端的大雁,那么的漠然和决绝。
“国师大人”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心胸十分的闷痛,看她今日的打扮,为何如此的别出心裁,却又是在欲盖弥彰,难道她真要舍弃南蛮和陛下吗
神坛之上,玄女的雕像直入云霄,她手上的火鸟眼里闪着诡异骇人的冷光,天音一步步的近了,跪在神像下,短短几天,她仿佛是经历了一世,时光茫然飞逝,她还活在迷惘之中。
神像前香火鼎盛,火芯被风吹得明亮炽烈,香灰卷起在空中,直扑得天音眼睛发疼,她弯腰低头,然后磕了一下、两下、三下磕得额头血淋淋的一片,抬头,她已经泣不成声,从此处遥望,南蛮的山川河流,城楼皇庭尽在眼下,她看着,泪水模糊了双眼,不知道是为即将离开这片深爱的土地的不舍,还是不甘却不得放弃的故人。
晚风吹起她的裙尾,一袭蛊惑人心的红,在青石板台阶上摇曳,如同拒绝寂寞年华的花,晚星挂起,月华洒落,一眼,是万家灯火和炊烟袅袅的交汇。
那一刻,夜幕降临,神像周围的千年烛光芒流彩,落下一颗颗的晶莹的红血,淌在地上,便成了一朵衰败的芍药花。
天音把炎虞风铃花、百里砂月草和鹊硝都放在地上,她低声细语:“请娘娘助弟子一臂之力,融合三味灵药,救城中一女子性命。”
又磕头,她打坐,将法力注入三物,三物漂浮于空中,那火鸟眼睛一亮,一道光打向了她的胸口,她没有躲,硬生生的挨下,倒地,咳血,却听见神像之中传来了悠远绵长的女声——
“天音,汝可知错!擅用禁术,胆敢召唤赤芒血运星,汝可知这是触犯天条的重罪!”
“娘娘,弟子知错,知愿娘娘最后帮天音一次”
她匍匐在地上,胸口的鲜血直流,染就一地的暗红。
“凡人终究是凡人本座对汝太失望了!”
可是,随着红色的光束飞来,天音看见空中的三物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逐渐融合,红色的光芒包围着她,她的伤口也在愈合。
不一会儿,光芒里落下一颗褐色的药丸,她伸手接过,还有法力的余热,她感恩戴德的磕头,并带着哭腔说:“弟子自知触犯天条,罪无可恕,不免娘娘为难,弟子愿意抽去灵骨,散去法力,变作普通人,只为换取守护南蛮三十年海河宴清,平安无事……”
“孽徒!为情所困真是愚蠢!本座要汝守护南蛮,汝却轻易犯下大错!”
天边惊雷滚滚,狂风暴雨顷刻之间便瓢泼泛起,南蛮大地都处于一片浓烈的迷雾中,她的衣裙全部湿透,被一道红光压制住,她没有还手,任由灵里被尽数抽干,然后等待着灵骨抽离的撕心痛苦
“啊!好大的雨我得去瞧瞧国师大人”
拿过鸾驾里早先预备的油伞,凉弥急匆匆的朝神坛赶去,空中雷电交加,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大地,她吓得瑟瑟发抖,仍然稳步前进,她不过是担心天音淋雨受了风寒怎么办
“陛下,国师大人到神坛去了。”
“这般大的雨,她去那做什么?莫非又是为祁家那些人”
南蛮王喃喃自语,但随后他心一横,吩咐道:“给朕拿披风和伞来,朕去看看她。”
“是。”
然而足以使她丢掉性命的责罚并没有全部降临,她的灵骨还在,不过是法力全无,真成了凡人,她于神像之前叩谢:“多谢娘娘的不杀之恩……”
“孽徒,是本座教导无方,才使汝走上祁路,本座也有莫大的责任,此次本座存有私心,定向天上请罪,汝如今虽然尚存灵骨,却仅仅能防身而已,切莫再用灵力,汝既然与本座用毕生法力作交易,本座便保南蛮三十年安和稳固,三十年后,南蛮皆不在本座的结界之中。”
“天音多谢九天玄女娘娘”
话音落下,阴云退散,夜幕蔚蓝,火鸟的眼睛里面是一团粉色,它的方向,正是皇城所在的位置,如同是她的双眸,不过是有人从此代替了她。
如此结局也算美好,至少她答应蝴衣的她做到l,她活下来了,接下来,便是与他最后一次,看着南蛮的风景奇观,她却怎么都看不够,一眼,两眼,却渐渐的蓄满了热泪
神坛脚下,凉弥碰上了同样担忧天音的南蛮王,她慌忙行礼:“陛下”
可是这时,雨骤然的停了,如同来是那样的局促,教人奇怪迷茫。
“你是去送伞?”
“是的可是这暴雨却悠然的停了”
她抬头望望天空,是无边无际的蓝色穹宇,好像方的狂风暴雨不过是一刹那的幻觉而已。
“行了你不用去了,朕去便可。”
“这奴婢遵命。”
她握着伞原路返回,忍不住的暗自嘀咕:“奇了怪了,真是邪门这雨来得哎!”
她又想起红裙迤逦的天音来,在宫门口,她望向神坛,想着——国师今日不会是为了和陛下相约一起吧可是她又红着脸摇摇头,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
天音低头玩着腰间的玉穗,泪水却不见停止,只是一个劲的滴落,她可以感觉越来越近的熟悉温度,在她抬头的时候,她便看见南蛮王拿着一件披风赶来,还有一把红伞,今日更与她的衣物相配,因为这个,她抹了眼泪,主动的扑进他怀里。
“朝昀”
“天音你怎么了”
她的反应让他意外,将披风裹在她身上,他的手却不知要如何应对她这般亲昵的身躯,他只能僵在半空,最后垂落,害怕她翻脸不高兴,他再不敢如上次一样的鲁莽。
“朝昀镯子你还留着吗?”
“镯子嗯”
他慌乱的对上她雀跃的目光,在她的开朗烂漫的面前,他显得那么的笨重和局促。
银白的镯子套进她的手腕,向得她肌肤更是雪白细腻,她摇晃几下,千年烛光的影子在其中流转一圈,她陶醉的看着,凄然的目光却忍不住暴露:“真好看……真漂亮”
“你若喜欢,朕送你十对、百对,只要你开心。”
他惊讶的回心转意,也庆幸自己的三生有幸,看着她的娇柔容颜,他吻上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却再次让她落泪,她抹着脸颊,南蛮王注意到她的泪痕:“阿音,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没事没事,朝昀,我只是开心,我以为你不再喜欢我了……”
她确实也喜欢他移情别恋,和别的女子花前月下,打情骂俏,这样他是否便不会特别在意她的离开,这样他的心里是不是就不会在乎没有她的时光……可是,她却奢望他要永远的记着她,要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子,为了他而深入茶林,只为他饭后的一碗热茶,为了他而不舍法力,守护南蛮的天地山林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一天到晚都是想着怎么吊我的胃口”
“那你呢?朝昀,你后宫美色如云,为什么还要过来招惹我呢?”
“你啊自你来了,我的心便被你锁住了,哪里住得下他人”
他搂着她的腰,小心的咬着她的耳垂,语气无比的宠溺温柔,可是越是这样的朝昀,越是让她心口酸疼。
“朝昀,你带我去南蛮各处走走吧……三天就好。”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她的目光一直凄美而黯淡,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添新色,他突然害怕起来,他怎么觉得她是那么的冰冷,仿佛要与自己永生长诀,他的心凉了半截,却还是颤抖的唇问:“阿音,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要离开我”
她的灵魂都随之抽搐,她憋住悲伤,抚摸着他的眼眉,她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怎么这样想,我只是想跟你好好待几天而已,好久没有休息,我也好累。”
“阿音,你若有事一定和我说不要隐瞒我,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勉强你”
“我知道,朝昀明日你去接我,带我看看山水风光,人文地域。”
一转眼,已到了神坛脚下,她的鸾驾就在前方,弥凉开心的朝她挥手,她朝她笑着点头,笑容秀美艳丽。
“阿音,我觉得你今日有些不同……”
他突然紧紧的盯着她,在他掌心的手指一缩,她不好意思的低眉,另一只手抓紧了衣角。
“哪里不同”
“你今日好美我都不忍心放你回去。”
他攥紧她的手指,她只是摇头一笑,挣脱,提起裙尾,腰带翻飞,玉佩轻撞,她的眼眸一闭,泪水洒在空中,上鸾驾之时,她捂住嘴唇,任由她的内心悲痛万分,泪水汇聚成海,她哭倒在驾上,一时浑身抽搐,四肢灌铅般沉重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