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千金和当今皇子结亲,这在谁看来都是无上的荣光,荣华富贵取之不尽,金银珠宝用之不竭,看似幸福美满,无可挑剔,然而其中的意味又有谁人比皇甫德更清楚。
他本无心高攀皇室子弟,也不愿女儿嫁入宫廷,后宫黑暗丑恶,他不忍心看皇甫德就此断送一生。
平常的男子尚可三妻四妾,更何况是皇家的主子,世人只听新人笑,哪有空闲管旧者的委屈,就算皇甫蔷成为正室,时光飞逝,难免她不会受委屈。
这一夜,皇甫德辗转反侧,时而对镜发愁,时而捶胸顿足,天亮之后,白发陡生,一时老了许多。
祠堂之中,他对着亡妻灵位,老泪纵横:“夫人我对不住你啊”
浊泪昏沉,他只觉得头重脚轻,竟然一头栽在了蒲团上,他越发悲伤,知是夫人在天有灵怪罪于他。
“老爷,起来罢,如此也不是办法。”
杨管家将他搀扶起来,见他银丝散乱,眼窝深陷,整个人憔悴不堪。
“三皇子抓着朱雀玉佩的事情不放,老夫现在毫无头绪啊……”
他既愤恨又无奈的捶着胸口。
“老爷,那玉佩只怕是一个幌子罢了”
“我怎不知那是幌子,那玉佩还能是别人摔碎不成,三皇子年纪轻轻,便胆敢威胁老夫!”
皇甫德提起玉佩的事情便气不打一处来,只是更恼的便是无可奈何,朱雀玉碎,乃是藐视皇恩之举,这关乎皇甫家上下三百口人的性命,虽明知是个陷阱,却不得不往里跳
又或者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使他如此的方寸大乱,封羽锦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还过于年轻,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若是别人他皇甫德当然管不住,只是筹码是他的宝贝女儿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他也要保护好皇甫蔷
过了两日,皇甫蔷依旧没有苏醒,城中的医者依次都请了个遍,还是一样没有半点气色,而皇甫德也已经罢朝三日,以病称之。
因为皇甫蔷的事情,皇甫婳也犯了旧疾,浑身都是红色的疹子,躺在床上叫唤着头疼,虽然喝了汤药,却因为太过于伤心事倍功半,皇甫薇便整日照顾她,也有一两夜没有合眼,若是困了乏了,一想到大姐要嫁进宫中,便猛地清醒无比,一低头又滴湿了衣襟。
皇甫婳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也不愿放开她的手,梦里又是哭喊又是踹被子,叫着:“大姐大姐婳儿不要你离开家里”
她兴许是梦到了皇甫蔷离开之时,更是在梦中哭得大声,不一会儿,便又转醒过来,眼珠红彤彤的,如同带着露水的桃花。
“二姐”
扑进皇甫薇的怀里,她紧咬着下唇,想着娘亲在世时说过,宫中的女子为了争宠,可以草菅人命,可以杀人不眨眼,那个世界里面,不适合善良,也不适合善良的人生存,如果大姐嫁给三皇子—那她的生活,与宫中妃子又有什么不同。
她虽听得似懂非懂,却能体会其中的利害,至少,若要以失去姐姐为代价,她是无法容忍的。
“婳儿,怎么又醒了……”
皇甫薇把她搂进怀抱,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不少:“婳儿,身子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二姐,大姐什么时候醒来啊?”
她睁着氤氲着水汽的一双明眸问道,声音略显单薄。
“婳儿”
皇甫薇无言,皇甫婳已经不是三岁小孩,拙劣的谎言她一眼便会看穿,正因为如此,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皇甫蔷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不仅是皇甫婳撑不下去,就连她自己也要崩溃了
“婳儿,我们要相信大姐她舍不得丢下我们还有,我们要相信爹爹,他一定可以保护大姐”
纵然有太多的心酸,对于这个没有见过如此局面的皇甫婳来说,她的安慰好过什么都不做。
“真的吗?”
皇甫婳倒是燃起了希望,吸吸鼻子停止了哭泣。
“当然是真的。”
皇甫薇甜甜的笑起,微微伤感。
回宫的路上,驾着马车的商牟问封羽锦:“王爷,为什么不见她一面?”
“商牟,本王今年多大?”
商牟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王爷今年十六,不过”看起来却十分的稳重甚至是孤寂
“商牟,那你觉得本王只有十六吗?”
“王爷”
听封羽锦的语气,商牟不免为他担忧。他已经不像是十六岁的少年了,可是这是好是坏,谁都说不清楚。
“商牟,十六岁的封羽锦已经随着本王母亲一同死了,可能你会觉得本王是故作坚强,对于大哥本王是因为愧疚”
商牟看着他满眼的怒气,可是就如同死水一样平静,不愿意散发出来,他低着头,自嘲般说了很多。
“皇甫蔷,本王一定不容许她被别人占有,所以无论如何就算她恨我,怨我就算与丞相敌对,我都要把她困在身边”
想起封羽锦说的羡慕他和环月,他便忍不住的同情,或者是为他悲哀,骨子里面的封羽锦不可一世却温柔似水,可是改变他的,不仅仅是仇恨,还有其他很多,或者是占有欲,或者是自卑感。
“王爷,如果丞相不上套怎么办?”
“那就等着皇甫家家破人亡!到那时,她依然是我的。”
封羽锦对此胜券在握,他不敢说事情万无一失,至少他可以保证皇甫蔷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区区一个女人。
他便是为了区区一个女人,甘心大开杀戒,甘心为情所困。
到达东城门时,马车车顶出现动静,听着轻盈的脚步逼近,封羽锦嘴角微微上翘:“环月,做什么?”
马车驶入宫道,帘子被一双白皙的手掀起,然后是轻快的笑声:“小王爷,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谁敢打本王马车的主意。”
封羽锦倒是对她的秉性甚是了解,伸手,是一块梨花糕,递到她面前:“刚出宫买的,尝尝。”
环月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低头一口咬住,狡黠一笑,欢快的咀嚼着,像盗食的猫儿。
只是她刚吞下去,头顶便被重重的敲了两下:“你敢戏弄本王?”
“哎呦,小王爷,你怎么那么小气!”
环月可怜兮兮的摸着头顶,撇嘴笑骂。
“你就不怕商牟吃醋?”
环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好似十分的委屈:“他要是吃醋了才好……可是他便是从来不吃醋”
“猫儿,就算他吃醋断然不会吃本王的醋可是你要是让他吃了别人的醋,他只怕要动刀才罢休……”
“嗯”
环月点头,她清楚商牟是面冷心热,她也不敢让他吃别人的醋
“小王爷,你又出宫干什么?”
环月还不知道商牟早已把事情告诉了封羽锦,只是以为他出宫为的是其他事情。
封羽锦犹豫了一下,脸色微冷。
“商牟把皇甫蔷的事情告诉本王了,你别怪他,本王身子没有大碍了。”
“可是”
环月皱眉,想着这下可糟糕了。
“好了,你来是有何事?”
封羽锦又问。
“小王爷,如果那女子已经不喜欢你了呢?”
她试探性的问。
“什么意思?”
他突然心底一滞,好像被人刮了一刀,那种疼让他忍不住的咬紧牙关。
“小王爷,皇甫小姐她似乎和太子殿下有关系”
一瞬间,封羽锦胸口急速的缩紧,他捂着心口的位置,那里的雷电交加,风雨剥蚀。
“你说什么!说清楚!”
“她和太子殿下似乎很合得来这就是为什么我告知商牟先瞒着你的原因,那时水兴楼灯会我便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她的身边有太子相伴于是今日我便去彻查了,原来早在灯会那日,他们便搭上关系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大哥喜欢的女子……怎么可能不可能是皇甫蔷”
封羽锦疯了一样抱着头狂叫,他怒目圆睁,仿佛走火入魔一样恐怖的怒吼环月。
商牟听见动静,连忙把马车停下,却看见环月呆呆的,已经吓坏了瘫坐一旁,而封羽锦不停的咳血,他的眼眶鲜血染红了似的,如同地狱的魔鬼一样的恐怖。
“王爷”
“滚开!都给本王滚开”
商牟见他似乎已经完全失控,便以手为刀,敲在他脖子后面,用了三分力气把他打晕了。
又赶紧把环月拉了下来:“环月,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听你的告诫”
“商牟哥哥,你这样会害死小王爷的!”
环月回神推开了商牟的怀抱,眼泪纷飞。
“抱歉,环月,我错了……”
“行了!快把小王爷背进寝宫,他的心脉已经受损严重,现在又气血相冲,再晚就来不及了……”
商牟不敢迟疑,赶紧把封羽锦背回了寝宫。
御医们也全部来了,个个脸色暗沉。
商牟见此恨不得把自己杀了,他不仅没有保护好王爷,还让他旧伤复发。
好在环月早就原谅了他,看见他如此的自责心里也特别心疼:“商牟哥哥,我不该凶你的”
本来此事是两人共同承担,她若没有自告奋勇要求去找那女子,可能就不会出这么多乱子了。
“环月,你不怪我了吗?”
“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人一起的主意,我怎么可能怪你,再说了,我也有错,如果我不提议这样做,小王爷可能也安稳一些”
“环月,其实王爷知道皇甫小姐的消息后还是很高兴的,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件事情还和太子殿下有关系。”
“商牟哥哥,你们出宫后去干嘛了?”
“这”
“说啊!”
“小王爷去丞相府了,他要在半个月后迎娶皇甫小姐为妃……”
“什么!”
这下事情似乎更加糟糕了,环月简直想把商牟掐死。
皇甫蔷的事情已经不是当初那么简单了,此事事关重大,不仅把丞相府了牵扯进来,而且最重要的是,太子那一边按照他的性格,他又怎么甘心把皇甫蔷拱手相让……
“完了,商牟哥哥,这一次,怕是要伤筋动骨”
“环月,我相信王爷的做法,也会把你和王爷都保护好,至于这件事,迟早是要了解的。”
封羽锦和封羽及,总有一天,会有了断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是早些到来了。
“你说得对,我们是时候活动活动了,商牟哥哥,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只要你不说离开,我会一生一世都跟在你身后。”
他的耳根变成粉色,手指摸上她的发梢,那碰触的同时,他有一种幸福的满足感。
这个时候,他才懂封羽锦说的羡慕,人生在世,得一人陪伴,好过万千桃花,十里繁华。
皇甫德前脚刚从祠堂出来迈出来,便听见一贯嘶哑的嗓音响起:“陛下驾到!”
稍微整理了衣袍和乱发,皇甫德跪倒在封邑启面前:“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快快请起。”
待皇甫德平身,封邑启的贴身公公胡全金说道:“丞相三日抱病不朝,陛下十分担心丞相的身体,特赐西域进贡千年人参一株,望丞相早日归朝。”
“谢陛下厚爱。”
杨管家把千年人参端过,那人参粗壮有成人手指大,长度大概有八寸,根部须少,一看便是人参中的极品。
皇甫德把封邑启请到凉亭中,摆上蔬果花茶,糕点蜜饯,可是封邑启却把身边人都驱走了。
“丞相无须如此拘谨,朕就是担心丞相的身体,朕记得二十年来,丞相一直未曾罢朝,如此,可是头一遭。”
皇甫德受宠若惊,没有想到封邑启大驾可是为了问候他的身体,看样子,他似乎还不知道封羽锦逼婚一事。
可是他又怎么好开这个头,毕竟朱雀玉佩不是什么小事,他如果贸然坦白,只怕会引来龙颜大怒,那样和封羽锦的逼迫带来的结果有什么区别,可是他要是吃了这个哑巴亏
“爱卿你这是怎么了?”
“陛下息怒,微臣……”
皇甫德心中浮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微臣恳求陛下,恩准皇甫德辞官归隐!”
封邑怒火攻心,可是看皇甫德决然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不由发问:“爱卿这是为何?今日还听羽及提起,你答应做太子师,眼下难不成要欺君!”
君王终究是君王,是林中老虎忤逆不得。
“陛下微臣也是别无他法”
皇甫德摇头无奈的叹息,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封邑启以为他是有难言之隐,便宽容大度道:“爱卿有事便直说,难道朕还无法帮丞相解决吗?”
“这陛下厚爱,微臣感恩戴德,只是眼下大女突患恶疾,至今未醒,幺女旧病复发,微臣心力交瘁,怕是有怠朝堂,特请陛下恩准”
“朕当是什么事情呢?宫中有的是妙手回春的御医,爱卿不必担心。”
“陛下”
封邑启朝凉亭不远处喊道:“下旨把宫中最好的御医换来给丞相千金治病!”
“是。”
胡全金领旨前去,可是大概过了一会儿,他便慌忙的跑来封邑启面前:“陛下,三皇子怕是不行了!宫里的御医都”
他话还没有说完,封邑启便心急的起身,大声问道:“怎么回事!羽锦的身子不是好些了吗?”
一旁的皇甫德也听得惊讶不已,早上见封羽锦还是生龙活虎的,这么就这一会儿便不行了
“爱卿莫慌,朕一定将你的千金医好,至于归隐一事,莫要重提”
说话间,封邑启已经离开了凉亭,一身热汗的奔到前院,皇甫德追赶着他的身影,也不敢再说其他无关紧要之事。
看封邑启的举动,满头大汗,心急火燎,焦躁不安,足以可见封羽锦在他心中的位置,皇甫德在担忧,封羽锦若是要求陛下赐婚,那时候事情才是真的无法回头了。
凉亭中,皇甫德来回踱步,思绪密密麻麻,没有一条他满意的去路。
难道真的就要这样坐以待毙吗?
偌大的长乐城,竟然无一人可解这难题吗?
封羽锦,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皇甫德感觉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宫廷之中的人,哪一个是省事的主—往往那些平日里一声不吭的人最可怕,他现在深刻的体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