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灯会结束。
封羽锦拜别了楼主，没有丝毫留恋的出了瑶落庭，他似乎有些焦躁，甚至莫名的彷徨，这在之前是没有过的。
方才灯会之上，游芊芊可谓是出尽风头，不仅拔得头筹献与封羽锦，而且还恰好的跟在座的词曲风流大家们打成一片，只是相比封羽锦的反应却是要低落一些。
游芊芊一心只向封羽锦，可是封羽锦却鲜少主动，对所有前去巴结讨好的人都一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冷淡，这不免让她有些失望懊恼。
她跟封羽锦是曾经见过一面的，那日天气晴好，阳光温和，天空蔚蓝，在闹市之上，她被纨绔子弟挑逗戏弄，是封羽锦救她于他人魔抓之下。
“芊芊在此谢过公子，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翎锦。”
“翎锦？似乎听过”
她时刻铭记在心，不过她和皇甫蔷一样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直到水兴楼送来他所书之词，她的少女情愫油然而生，醉意于他的笔下无法自拔，所以她便充满期待的来了，为的便是谢谢当日之恩，除此以外，便是她一心相思无处说，只待诉于君听。
少年清远英俊，转身风姿卓越。
她记得那一日，他的身影挺拔单薄，但是贵气优雅，他的面容和背影，宿于她心。
“翎锦公子。”
游芊芊追了出来，甩开了其他想要借此最后机会和封羽锦搭话的各位小姐，特别是那个叫阮卿卿的词人，灯会一开始便缠着封羽锦不放，是说研究词曲，其实跟其他女子一样，都想要在封羽锦心里留下深刻印象，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封羽锦与她相谈甚欢，自己可被她气得够呛。
封羽锦停住，是那个赠她莲花灯的女人。很明显，她对自己特别感兴趣。
只是可惜的是，他看中的只是她户部尚书之女的身份而已，他需要的只有权力，女人他从来不缺。
“翎锦公子，这么早便回去吗？”
游芊芊依依不舍的问道，有些紧张的揪着袖子，低头只见那纤细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和艳红的唇，一头黑亮的长发被风吹起，扫过她后背上硕大的花朵，步摇轻悄响动，她的嚣张气焰在很封羽锦面前丝毫未见，只有一个少女挽留着意中人的期盼和忐忑不安。
“灯会繁华隆重，又有佳人无数，翎锦应接不暇，身子有些乏了。”
年少张狂却佯装稳重老成，封羽锦无声的拒绝，只想得以轻松脱身而去。
今晚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之所以接受她的馈赠，不过是想利用她想要取悦自己的动机给她一点好处罢了，只是若严格说来，对于游芊芊，他只想浅尝辄止，不必要的麻烦无需再惹，毕竟他在乎的并不是游芊芊本身，而是她父亲手里的权势。
“翎锦公子还记得一月前在街上，是公子搭救了芊芊”
封羽锦当然已经忘记了，不过他没有露出马脚，而是顺势道：“不过是路见不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可是公子”
“再说姑娘已经送了花灯给我，就算是彼此也两清了。”
“那花灯”
“我已经派人拿回去了，既然是佳人相送，我一定无比珍视。”
其实那花灯，封羽锦早就送给环月了，宫中这样的灯数不胜数，怎么会缺这样一盏，拿着也是无趣，沉重无比。
游芊芊却当真以为莲花灯被他珍藏起来，忍不住心里暖烘烘如同甜姜入腹，脸色也缓和了不少：“翎锦公子有心了。”
“姑娘言重，天色也不早了，姑娘早些回府，翎锦告辞。”
恰好这时，商牟和环月也回来了，商牟手上拿了不少小吃玩意，隔了老远，封羽锦便闻见了一阵阵的糕点的香味。
“王爷。”
商牟朝他行礼，脸色的喜悦未曾消退，说话的声调也比之前上扬了几分，看来今夜两人玩得还算尽兴。
环月的手里也拿了一个紫色锦囊，是墨色的金线绣成，有一朵花瓣重叠的圆润花朵，带着清新恬淡的香气。
“小王爷，给你带了桂花糕，还有薰衣草花香的锦囊，从这里一直往东边去，有一个薰衣草的花海，那里的花户说薰衣草花可以安神助眠，放松心情，所以便买了花干做了锦囊，听商牟说小王爷晚上失眠，想必有了这个会好一些。”
她又眨眨眼睛，仰着头道：“就当是送小王爷的端午礼物。”
其实她本来是想说，感激封羽锦送她的莲花灯，她当时只是无意夸了一句漂亮，没想到封羽锦就大方的给了她，可是一看游芊芊还在这她便改了口。
“你哪是送我的什么礼物”
封羽锦摇摇头，指了一下商牟：“还不是沾了你小情郎的光。”
“小王爷！说的什么话！枉我跑那么远给你去买了现做的桂花糕！”
环月咬牙切齿，嘴角一露尖牙，明显不好惹的样子。
封羽锦没有理睬，而是转向游芊芊：“姑娘，翎锦先走一步。”
“翎锦公子，路上担心。”
“嗯，姑娘也是。”
谦虚点头，便走在了商牟和环月前面。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白衣的锦绣服饰，英俊美丽的面庞，仿佛是沐浴天泽的圣子。
封羽锦下楼期间，还听见游芊芊嘹亮清爽的声音：“多谢公子的《生查子》。”
他送的词，便是《生查子》。
仿佛没有听见，他脚步未停，目光冰冷，就像是出了水兴楼就失去了所有伪装的力气，他还是冰冷薄凉的封羽锦。
手指划过腰上的朱雀玉佩，他的心里酸酸辣辣的，感觉有人故意在他的心头倒了一盆冷醋，他无比的心痛，为这夜，为这玉，为那人，也为自己。
等了那么久，为何不来？
说好的誓言怎么说变就变？
是不是看上了别家的君子，或者是已然心送他人？
你到底是谁？居然敢戏弄我封羽锦？
若我再见你，定要你后悔当初的轻允诺言，定要你
怎般？
封羽锦想不下去，此时愤怒大过失望，他用力一扯玉佩，玉绳断掉，雕刻着高飞的朱雀玉石被他狠心用力的砸到地上，瞬间炸裂成碎片，朱雀面目全非。
干脆刺耳的声音把跟着他身后的两人吓了好大一跳，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如此冲动的举动。
“王爷，为何要”
“小王爷，你怎么了？这玉佩”
封羽锦喜欢着宫外女子的事只有商牟一人知道，所以环月便感到莫名其妙。
没有任何解释，封羽锦脸色青黑，仿佛狂风暴雨之前的安静。白靴踩过碎玉，谁也没有看见他此刻一脸的悲伤和低落。
“本王去画舫歇息，今夜便不回宫了。”
“小王爷，你这怎么回事啊？”
明明方才送他锦囊时还那么高兴的，怎么一下子就生气了，对了，环月看着地上的玉佩，这不就是小王爷变脸的原因嘛。只是这玉佩也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要发如此大的火。
环月本要跟着封羽锦前去，商牟看封羽锦如此失落消沉，还气到摔玉，想必他的心里一定是记恨那女子未来赴约了，他搂住环月，道：“让王爷自己静一晚吧，我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环月一听，才知道事情还有后续，追问：“你知道？”
商牟便一五一十的说给环月听，环月听完，拍掌而起，无比兴奋：“想不到小王爷也是被情所困，真是太意外了，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能让小王爷记了那么久。”
商牟敲了环月脑门一下：“你倒是还那么高兴，王爷这般生气，必定是他在计较那女子端午失约一事，若不是真有情意，岂能砸玉而走。”
“商牟哥哥，我错了……那我们就看着王爷又恼又气，这般闷闷不乐嘛？”
“王爷曾让我去寻过那女子，可是因为舞己娘娘一事只找了一天就没了后话，不知道现在还能否找到”
“小王爷是几时遇见那女子的？难道没有问过姓名、家住何方嘛？”
“便是舞己娘娘出殡后，当时王爷心情悲痛不已，又遇上皇后怀喜，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便让我没有继续找那女子，只听王爷说那女子从江露戏园的后方破墙出进来，采了桂花，又送了朱雀玉佩。”
“没有姓名？”
“没有，不过听王爷描述，是个如花似玉的名媛淑女，想必家境殷实富足，是城中的贵族。”
环月听了，却想起水兴楼灯会时在台下哭泣的美丽女子，她突然觉得不对劲，可是又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劲，总之那个女子给她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
“商牟哥哥，你还记得我叫你看的那个女子吗？有没有觉得她跟别的女子不一样，她的眼神里面，是期待和脆弱，还有丝丝的凄凉，可是她一直在看着小王爷”
“你是说那女子来了？可是为什么她不与小王爷相认，明明相隔不过三两步，再说那时她身边不也有一位男子吗？怎么可能会那么巧合？”
环月想想商牟说的也有道理，若那女子早与小王爷有约，一定会尽早和小王爷见面，怎么可能会近在咫尺却没有任何动作，可能她当时的泪水是她误会了呢……唯一的解释便是，真如小王爷所想，那女子是失信未来
“商牟哥哥，要不要去江露戏园周围看看，兴许会有什么线索，小王爷这样子，我也替他难过”
“只是时隔今日，已经三月有余，只怕再找会难上加难，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王爷心情低沉。”
商牟便答应下来，两人商量先从戏园查起，然后再到城中，只要那女子没有离开长乐，不出一月便会找到。
“商牟哥哥，今夜小王爷想必用不着我们，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便动身前去吧。”
“话虽如此，只是逛了那么久灯会，你可累了，再说东西如此之多，要不要先回去一趟。
“累倒是不累，就是可惜了我的小玩意”
她感到失落，嘟起嘴，这可是她花了一个晚上挑好的，本想带回星河送给师哥师姐们的，可是现在回星河的话，到天亮时分才到得了江露戏园，她倒是没什么关系，就是担心商牟，他好不容易轻松一些，她不想他又陪她劳累一晚
“哎对了！听说殒杀师哥在邻城已经完成任务了，想必今晚就会路过长乐，我可以给他传信，让他搭把手！”
突然眉上一计，环月开怀大笑。
商牟却是一笑，提醒她：“殒杀性子冷咧，不喜麻烦，他虽路过，可未必会帮忙。”
“不可能，殒杀师哥可不是那种薄情之人。”
环月辩驳，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带着冷气，衣袖翻飞猎猎作响。
“商牟，此话言重。”
言简意赅，利落干脆。
这便是殒杀。
星河夺命四大杀手之一。
脚点高楼，他轻功可掠百里，身形如电，他速度可比蛟龙，白衣鲜亮，他妖媚硬挺似狐仙，堇色如初，他手中匕首杀人不惜命。
“殒杀师哥！”
环月激动一喊，正念叨着呢，居然就了，而一边的商牟却笑得颇有意思，环月一想，冲上去便要捏他：“好哇！你早就知道殒杀师哥来了！就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还好她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要是殒杀师哥生气了，不给她带东西还好，以后见了他，她不得吓破小胆，要知道在星河殒杀师哥要是来了脾气，估计连苍蝇蚊子都要避之不及。
其实他不会对惹他生气的大打出手，或者把人家咔嚓一下，他就是会冷着个脸，一声不吭，虽然他从来不笑，可是愠怒起来是不一样的，就连眼神也带着冷意，完全可以把人活活煎熬死。
“环月，看来你功力下降了，居然没有感受到同门气息，”
“师哥我”
她委屈的躲在商牟身后，任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发间，像一只被主人爱抚着的小狗般乖巧听话。
“好了，你就是累了，不必放在心上。”
“商牟，你太宠她了。”
殒杀无奈道。眼里有微凉思绪在泛滥蔓延。
“殒杀，你还是太孤独了。”
商牟感慨。他与殒杀认识也有一年了，这一年中他严于律己，生活简单，白天小睡，晚上杀人，乏味到他都替他感到吃力。可是他就是这样过来的，跟着师父歧芸，辗转在各种修罗场，靠一对匕首拿下无数和星河做对的不自量力之人的项上人头。
“商牟，我还有刀，所以不会孤独。”
他一本正经的说，可是只有他不明白，他说这话时，目光是多么苍凉。
“殒杀，人生太短，你这样多苦。”
“不觉苦便不苦。”
他和商牟虽然同样是杀手，但是他们却是区别最大的同门。
商牟的手里有刀剑，心中有弱点，他最重要的东西便是这两样，一个是武器，一个是爱人。
可是他呢，他没有，他只有一对匕首，就连命，也不是他自己的。
所以在别人看来，他太过于孤独，可是他透彻的理解，他比别人要幸运百倍。
因为他百毒不侵，无坚不摧。
他无情无欲，无欲无求。
“殒杀师哥，怎么没有看见岐芸师父啊？”
环月打破话题的僵局，其实正因为太了解殒杀，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担心，他把什么都看得淡泊，忘记了自己需要关怀和温暖。
“师父受了伤，在明溪城修养。”
说起这个，他有些自责，都怪他低估了对手才会让师父元气受损。
商牟惊讶，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岐芸在任务中受伤，难道是有又新的敌人出现了星河是不是即将又有大手笔
“怎么回事？明溪城势力星河内部知根知底，这次是因为什么？”
“南蛮的相士，天文地理，阴阳五行，练气修身，药石蛊毒，无所不能，这次便是着了他们的道。”
“那岐芸师父可有什么事吗？”
环月紧张道，岐芸师父毒舌性感，平时也十分喜欢她，她的记忆里，岐芸师父从来没有失手过，若不是碰上歪门邪道，她一定可以成功脱身。
“已经无事，不必担心。”
“嗯那师哥是要回星河采药吗？”
“嗯，师父说你们在这，让我来看看。”
“那师哥赶紧回去吧，岐芸师父的伤要紧。”
“嗯，殒杀，明溪城这么不太平，你也要小心。”
“我知道。东西拿来，我立刻便回去。”
商牟把零零碎碎的小包裹给他，殒杀把发带解下，一一系稳打结，那一刻他飞上水月，青丝散开，妩媚俊美得让人不敢眨眼。
“师哥，谢谢你咯！”
殒杀回头，没有笑，只是点头。但是也表现出鲜少的温柔。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能做出的最好的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