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赵知敏的死,国公府乱了套,戚氏原本一心预备秦汾的昏礼,这会儿不得不腾出手来料理她的丧事。喜事和丧事撞在一起,太晦气了,她想着是否先将秦汾的婚事往后挪一挪,于是去请教秦国公。
秦国公下朝回来,往自己的流云斋去,戚氏已等在那里。
她看着秦国公进门,总觉他今日疲态明显,两鬓竟好似生出了白发,“老爷,你怎的了?”戚氏关切地上前去搀他。
秦国公摆手道:“我还没老到要你搀的地步,”说着自己大步走进屋里,坐在太师椅上,让奴婢伺候着将皂靴脱下,换上木屐。
“你别不服老,我看你都有白头发了,”戚氏跟进来,坐在他斜对面的罗汉榻上,“知敏那孩子的丧事怎么办好呢?我想着喜事撞上丧事,不吉利,要不玉安的婚事,推后吧。”
“推后作甚?办!”秦国公曲起食指往紫檀木几上一点,道:“知敏那孩子的丧事从简,大热的天儿,赶紧把尸体火化了,骨灰送回她幽州老家,玉安的婚事不能推后,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们越是想看我倒下,我偏不倒,该办什么办什么,我得让那些人瞧瞧,咱们没甚可焦急的,也没甚可怕的!”
戚氏跟了秦国公多年,对他了解甚深,一听这话,浑身细栗都起来了,“老爷,你可别吓我,你不会与那军粮案有关吧?前些日子你那般关照知敏,究竟是不是有把柄在她爹手里,老爷,这样大的事儿你可不能瞒我啊!”
秦国公不言声儿,苍老而疲惫的双眼看向那红漆柱子,不知在看什么。
如此沉默了好半晌,戚氏明白,他被自己说中了。
她霍地站起身,坐到秦国公身边的玫瑰椅上,眼泪当即下来了,“老爷,你糊涂啊!”
“糊不糊涂都已经干了,干了就得擦屁股,你安心,赵子楚还扳不倒我,”秦国公双手交握在小腹处,大拇指互相围绕着转圈圈。
“我没想到,老爷,我真真是没想到啊,那如海入狱的事儿也是你干的?”戚氏无声哭泣。
“别哭了,下去洗把脸,便去料理府里的事儿吧,要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你稳住了,府里的人才能稳住,”秦国公那保养得白净,但青筋暴起的手伸过木几,去拉戚氏的手,紧紧攥着。
戚氏反握住他,而后慢慢将泪擦干,放开他的手,起身坚定地走了出去。
这几日她夜里常做噩梦,梦见家里故去的老人,她想着,这回要过关,恐怕不会像秦国公说得那般轻易。
她自己活到这把岁数,也够了,放心不下的是两个儿子。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汀兰院。
此时若弗正在绣帕子,夏日里手上出汗,捏绣花针捏得打滑,正绣得烦躁呢,忽听奴婢在竹帘外通传,“小姐,夫人来了!”
伯母来了?
若弗大喜,立即放下绷子迎出去,见戚氏有点摇摇欲坠的样子,赶忙亲自去扶,“伯母,快来屋里坐。”
接着,二人便像从未有过嫌隙那般,说起了家常话,先是叹了一回赵知敏可惜,接着又说戚氏又说禁足是为了她好,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进入正题。
“若弗啊,若是有一日国公府出事了,或者,我和你伯父做了对不起你家的事儿,你会帮伯母照顾玉安么?”戚氏是拉着若弗的手问出这句话的。
若弗仔细看她的神情,发觉她眼眶微红,显出前所未有的脆弱。
到这时候,若弗也看明白了,国公爷确实与此案有干系,他们在想退路呢!
“伯母,无论如何,玉安是无辜的,他先前如何照顾我的,我将来便会如何照顾他,”若弗望着戚氏的眼,郑重道。
“好,好,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是不是府里出什么事儿了?”若弗试探着问,话音才落,刘妈妈快步进了门来,蹲身禀报道:“夫人,银楼有一笔账对不上,得您亲自去看看。”
戚氏吸了吸鼻子,立即起身过去了……
人走了,若弗想让她给自己解禁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唉叹一声,坐下来,从袖子里抽出她哥递来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那头,秦国公正想着如何在赵子楚知道自己女儿死之前做掉他,他怕赵子楚一怒便将他供出来。
不过要想在刑部大牢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个人,还是个众人都瞪大眼睛盯着的人,并非易事,一旦被查出来是他下的手,这事儿更乱了。
秦国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动手,毕竟赵子楚只要还有点儿理智,便该想到他还有七十岁的老母和两个小妾,如此,也不会胡言乱语了,即便胡言乱语,也无物证作支撑,还不至于扳倒位高权重的国公。
然而,秦国公料不到,周弈已拿到了他与元州知府互通的书信。
这会儿,周弈正在周荫庄等待若弗。
愈等愈心焦,信寄出去三日了若弗都没来寻他,这不符合若弗的性子,难道她出事了?也不是不能够,毕竟她在国公府,在虎狼窝里,而她自己还不知道呢!
于是,周弈决定冒险去一趟城里,他戴上斗笠,又用络腮胡子粘了半张脸,最后故意在脸上涂了些泥巴,做农人打扮,如此才进得城门。
进城之后,他一路赶往国公府,不敢去正门,只得在东角门外等着,在日头底下晒了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一个出府办事的小厮。
他假作无意跟上前,一拍那人的肩,“兄弟,去做什么?”
那小厮唬了一跳,回头看,是个乡巴佬,他呸了声,“什么污爪子,还敢来拍你大爷的肩!你个……”话音未落,见周弈从腰间掏出几两碎银子在手里掂量,他双眼放光,“兄弟,有什么话,你问,尽管问。”
周弈于是将那银子递给他,“说说你们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儿。”
于是,他轻易便打探到若弗将在六月十九与秦汾完婚,以及她被禁足的消息,顺带听说了前几日秦国公被都察院带走,以及赵知敏被人杀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