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歇息了一会儿,她便又端着碗重新走过去,给他喂饭。
可经过方才那一番毒打,宁长青已经奄奄一息,没了张口的力气,连递到嘴边的饭都没法儿吃了。
“他们说你已几日没吃饭了,这样你会受不住的,”若弗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劝道。
“若……若弗,”宁长青被咬得沁出血珠子的唇动了动。
若弗立即蹲低了身子,将耳朵附到宁长青唇边,“你想说什么?”
他一个字还没说,若弗便感觉有水滴下来,滴在她的耳廓上,一滴,两滴,温热的。
她的唇颤抖着,压抑的,无声地哭起来。
她将饭碗放在青砖地上,而后从袖子里抽出帕子,轻柔地为宁长青擦拭唇角,脸颊。
暮色浓重,若弗看不清他唇角的血,可她感觉得到手中的帕子湿润了,血腥味儿愈来愈重。
“若……弗,不要擦,脏,”他一字一顿地说,只有微弱的气音。
“不脏,宁长青,不脏,”若弗压抑着,摇摇头,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要挺住,你要活着,一旦伯母他们发觉我不见了,必会派人上后山来寻,你再坚持一会儿,她们就快过来了!”
宁长青知道,他们来也无用,这些人选在寺庙后山藏着他,必定做好了万全准备,一则他们笃定官差不会搜到这儿,二则,便是搜来了,他们也一定有法子逃脱。
若他一直守口如瓶,那对他们便没什么用了,他们会在逃跑之前,杀了他,也杀了若弗。
“若弗,你……听我说,”宁长青几乎是扯着喉咙在说话,然而发出来的只是气音。
生死面前,那些欺骗不欺骗的,谁也不去计较了。
若弗重蹲下身,将耳朵凑近他唇边,听得他的话断断续续,大意便是:我原本不想将你扯进来的,可你到底扯进来了,我会救你,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想法子告诉都察院的裴照裴大人。
隔壁屋子开始收拾碗筷了,动静不小,若弗一面留心着外头和隔壁屋的响动,一面听宁长青接下来的话,时刻戒备。
“三年前,我是江城赵东来将军帐中一名护卫,因射杀敌国将军,且两次救赵将军于万箭之中,赵将军已为我请功,寻出当年那份请功奏表即可寻着我的姓名,所以以下我说的话便是当年那场仗的事实!”
宁长青喘了口气,继续道:“隆庆三十三年七月二十五日,江城粮草被烧,赵将军立即去信总督求粮,八月一日,军中已无余粮,八月五日,粮草未至,军中出现吃人之事,赵将军当机立断,率领将士们出城迎敌,打了一天一夜,只剩下三千余人,此时赵子楚将军赶来救援,却私下逼着赵东来将军领剩下三千将士做前锋迎战,此战胜,赵东来将军率领的江城三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将军和我。”
若弗听罢脊背发凉,这军粮的案子不正是与她父亲相关的那一个么?所以那本带来转机的粮册也是宁长青交上去的?而他竟然是当年那场战事的幸存者之一,可这些,她从来都不知道!
“宁长青,我记住了,”若弗的眼泪决堤了,“可是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
方才那一番话用了他太大的气力,这会儿,他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了。
而这时若弗忽而意识到他为何此时将这秘辛告诉她,是因他下了必死的决心!
“宁长青,我这便下山,我要喊人上来救你,”若弗一字一句,急切道。
“他们武功高强,你下不了山,不必折腾!”身子挣扎了下。
而此时,那些人已经用罢饭,往这儿过来了,若弗能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心上。
那么轻,又那么重。
咚咚咚——
“最要紧的是保全你自己!”
“可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的,”若弗哽咽了,她目光灼灼望着他,一面用血污了的帕子为他擦脸。
宁长青也望着她,心潮涌动,忽而,他眼角余光忽瞥见屋外微弱的一点亮光,正朝这儿过来,他迅速别开眼,故意冷冷道:“我救不了你,你不必再求我!”
微光愈来愈近,接着是一声大喊:“头儿,出事儿了!”
檐下的脚步声顿住,“出了什么事儿。”
从山下上来报信的僧人提着个灯笼,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禀报道:“山下有几个小厮和十几位打杂的僧人要上山寻人,再有两刻钟便要到这儿了,得赶紧撤!”
这声音太大,连里头的若弗和宁长青也听见了。
若弗激动极了,“他们上来了,他们来寻我了!宁长青,我们有救了!”
宁长青却眉头深锁,他知道,人一上来,他们也活不成了。
果然,外头传来一声:“那人既然还嘴硬,也不必留到明日酉时了,老二立即去结果了二人吧,其余人等,收拾收拾,跟我往山上撤!”
山上有密道,他们能走得脱。
而这些人所谓的收拾便是拿上他们的挎刀,不消多少时候。
下一刻,影子便提刀进来了,黑暗中,脚步声愈来愈近,若弗伸手去拉宁长青被镣铐锁住的手,颤抖着闭上了眼。
“赵东来,是他让我来京城的,”宁长青忽然出声。
举起的刀没落下,若弗也睁开了眼,她拉着宁长青的手微微松开,心弦也松了,她此刻才能感觉到手上的温度,和他掌心的薄茧,还是这样熟悉的触觉。
只要说出来,他们便没事了,她便能永远牵着这只手。
“赵东来是谁,你可别特么跟我胡诌啊!”影子的声口异样严肃。
“老二,别磨蹭了,快动手!”屋外亮堂了不少,是那几个穿官服的提上了灯笼,站在屋外说话。
“老大,这宁长青交代了,说是什么赵东来,”影子冲外喊。
立即,几盏灯笼进了屋,将屋里照得亮堂了些,若弗立即放下攥着宁长青的手,立在一旁,然而她的目光却仍在宁长青身上,欣喜的,仿佛下一刻他们便能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