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若弗双臂抱膝蜷缩在床角,脑袋埋在双膝间,她紧闭着口,可愈闭紧口,哭声愈要跑出来,紧闭着眼,可闭得愈紧,先前她与宁长青在一起的画面便愈清晰。
“你乖乖的,一个人在这泡着,好不好?”
“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心里不高兴了,就大半夜在这儿揉面,折磨自己,你生我的气,就要这样折磨我么?”
“你做周若弗便很好,若有一日,旁人说你不够贤惠,不够体贴,那你便给他两拳,贞静贤惠,那还是周若弗么?”
“是,我醋了,往后不能吃他夹的菜,不能接他的花儿,也不能同他拉勾,知道么?”
“若弗,我爱你。”
……
当初的甜蜜此刻化成刀子,一下下搅着她的心。
家被抄了,爹娘入狱,连唯一的依靠宁长青也是在骗她,一夕之间,她什么也没有了,想要往前走,却不知该走向哪里,往后看,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她该怎么办呢?
不!不能哭!
若弗抬起头,狠狠擦去脸上的泪,她怎么能在这儿哭呢?外头那个把她骗得团团转的人大概在心里笑话她吧!
她不能让他看了笑话!
若弗张开口,把所有梗在喉咙间的抽噎都呼出去,将那些画面都赶出脑海,她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如此多次,终于哭声渐渐止住了,只是抽噎仍然不断。
闻声而来的宁大娘和长红已经到了屋里,宁大娘看了眼正坐在椅子上一脸颓丧的宁长青,又听见屋里传来的阵阵抽泣,她摇摇头,坐到宁长青身边,“咋回事儿,你欺负若弗了?这才成婚几日啊,你就不晓得让一让人家!枉你是个大老爷们儿!”
“嫂子,嫂子!”长红则过去拍门,“你开开门呀!有什么事出来说!”
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接着,门被从里拉开,一个哭得双眼红肿的若弗站在他们面前,面罩寒霜,声音冰冷,“从此以后我不是你嫂子。”
正劝儿子的宁大娘身子一颤,赶紧站起身,严肃望着若弗,“这说的什么话,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说这个话可就是不懂事了,”说着又强拉起宁长青,将他往若弗那儿推,“快,赶紧给你媳妇儿赔个不是,你这孩子都娶了妻了还是这牛脾气,看把人若弗气的。”
宁大娘推他推不动,她嘿了声,使了大力气,终于把他推前进了一步,可他进一步,若弗便退一步。她冷冷望着宁长青,宁长青却始终垂眸,不敢看她。
“不必道歉了,我这大小姐脾气,你忍受了这许久,实在难为你,还是我向你赔不是,”若弗说着,从发髻间拔下那支宁长青送的木簪子。她看了眼那簪子,不由想笑,亏得她还把这破东西当宝贝,日日戴着,原来只是人家骗人的把戏。
宁长青抬眼看她,目光渐渐落在那支簪子上,他眼皮子一颤,只听“啪”的一声,那簪子被她掰成两段,他觉着自己好像也被掰开了,不然怎会这样疼。
若弗冷眼瞧着宁长青,决绝地将那簪子往地上一扔,再踏上几脚,“宁长青,你我成昏时无三书六礼,我父母亦不曾同意,也未去官府入户籍,所以你我的婚事不作数,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两不相欠!”
一句话,将宁大娘惊得脸色大变,她一手抚额,眼看要晕,幸而宁长青伸手扶住了,长红则赶紧把椅子挪过来,宁长青搀着宁大娘坐下,掐她的人中,“娘,醒醒!快醒醒!”
若弗心中一急,本能地迈出步子,可想到自己已经不是他家的人,她又站定了,调开视线假作没看见。
“嫂子,你快来帮帮我娘呀!”长红红着眼眶喊若弗。
若弗又看向椅子上的宁大娘,见她已悠悠转醒。
宁大娘少有的红了眼眶,她望向若弗,沙哑着声开口,“若弗啊,可是长青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
若弗看宁大娘的样子,不忍心,可想想宁长青那样骗她,宁大娘是否参与其中也不得而知,万一他们母子同心,一同做戏呢?
若弗冷嘲:“宁长青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反倒是我对不住他,令他忍受我的大小姐脾气大半年,他真真是辛苦了!不过我帮你们开了个点心铺子,便算两清了,我现在走,你们也不必假惺惺留我,”若弗说着,最后看了宁长青一眼,宁长青也望着她,同样平静的眼神,同样心中压下波涛万顷。
她什么也没带走,独自一人决然走出大门。
“嫂子,嫂子!”长红红着眼追出去,却被宁长拽住手腕子,强拉回屋。
长红急得甩他的手,跺着脚大喊:“哥,哥!你快去把嫂子追回来啊!”
宁长青一言不发,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宁大娘抚着晕乎乎的脑袋,也要起身,宁长青用另一只手将她按下,摇着头,“不必去追,让她走!”
“不追,那可是你媳妇儿啊你不去追?”宁大娘又急又怒,伸手用力推他,“你快去呀!”宁长青被她推得肩头发疼,却仍岿然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宁大娘终于忍不住,也开始抹泪,“长青啊,娘真是看不懂你了,先是为了个牛春兰,要一辈子不娶妻,好容易看上了若弗,你对她的心娘是看在眼里的,又闹成这样,长青啊,你究竟要什么样的,你究竟要什么样的啊!”宁大娘捶胸顿足,大呼对不起长青他爹,对不起祖宗。
宁长青捉住他娘的手,不许她再捶打自己,“娘,您不必再说,也许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他低头,笑得无奈。
一向最是崇拜哥哥的长红,头回用失望的眼神看他,“哥,你把嫂子气走了,往后你再也寻不着这么好的嫂子了!”
“你说得对,”宁长青笑得悲凉,她伸手去抚长红的脑袋,“你好好照顾娘,我去一趟邹婶子家,”说罢他便起身,一瘸一瘸走出家门。
在门口,他望了眼山道上,一排松树挡住了她的身影,只隐约可见一个水绿色的点在树林间穿梭,渐渐望不见了。
宁长青扭过头,快步赶去邹春香家,他不好亲自去送若弗,只得托邹春香送一送她,以确保若弗确实是去镇上寻戚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