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手触及若弗眼角时,她的眼皮子忽而掀开了,他倏地收回手,“你醒了!”
若弗的眸子动了动,望见宁长青的脸,这才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她立即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宁长青忙起身去扶,却被她一推,他的手僵在半空,终于放下,重坐回椅子上。
若弗自己坐起了身,将散落在胸前的长发往后一拨,目光冷淡,“宁长青,当初我决定留下,让你寄回去的信,你寄了么?”
“寄了。”
“说谎!若是寄了,官差早寻到这儿了,所以你一早便知道我家出了事,所以你一直推辞跟我回去见我爹娘,宁长青……”若弗的眼泪又忍不住了,她咬着唇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你知道我爹娘和哥哥有多疼我么?那么疼我的人,他们出事时,我却在同你成亲,我只要一想到这个,便觉自己不配做他们的女儿!”她的眼泪掉豆子一样落下来。
宁长青不敢看若弗,他怕自己看她一眼便会心软,而他不能心软,他得说服她投靠国公府。
“不说话?宁长青,你又不说话,可这回你再如何沉默也无用,我一定要回京,我要去大牢探望他们,我去求父亲昔日同僚,我今日便要走!”说着,她立即掀了被子。
“你去吧,国公夫人还在镇上,你恰好可随她一同回京,”宁长青抬眼,淡淡看向若弗。
若弗秀眉微蹙,不解地看向宁长青,他眼神空洞,态度漫不经心,压根不像平日的他。
“我要回京,自然你得同我一块儿去,”若弗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我为何要同你一块儿去?”宁长青轻轻拂开若弗的手,“你一介女流救不了你爹娘,依我看,你不如去求求国公夫人,让她收留你,或许你还能有一线生机。”
“谁说我救不了,我会想法子的,我会去问明案情,我会去求我外祖父,自然我也会求国公府,总有法子的,总有法子的!可无论如何,我得带着你,宁长青,你已经娶了我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你要跟我走!”若弗说着,又伸出手去,紧紧攥住宁长青的手肘,这回,宁长青拂也拂不开。
宁长青知道若弗的脾性,骨子里拧得很,要说服她放弃他,投靠国公府,是绝无可能的,如此,只有逼她走了。
他伸出手,将若弗紧攥他胳膊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抠下去。
若弗倔强地摇头,眼泪吧嗒吧嗒掉,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抓他的胳膊,却被他躲开了,她抽泣着问:“宁长青,你怎的了?”
“其实我真不知你家被抄了,若早知道,我也不会娶你,至于你当初写的信,我确实没寄出去,不是为旁的,是怕你爹娘寻到你,如此你便不会同我成婚了,”宁长青终于将她的手掰开了,他瞥了眼她通红的五指,一狠心,毫不怜惜地将她的手一丢。
“你究竟在说什么?”若弗一只手撑着草席,微微凑近了,泛着盈盈泪光的眼将他望着,下一刻眼泪便要溢出来了。
这时,外头传来长红的喊声:“哥,郎中请来了!”
宁长青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出门,而后将门阖上,他同外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没一会儿,那群看热闹的妇人吵吵嚷嚷地走出了宁家,接着,宁大娘和长红的声音也渐远了,外头静悄悄的,待他再回来时,若弗的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她将泪一抹,目光坚定道:“宁长青,你在骗我,你最是口是心非的一个人,你别以为你能骗到我!”
宁长青这回坐在了离床沿一丈远外的椅子上,面色无波无澜,“我骗你时你当我真心,我说实话你却以为我是假意,真好笑!大小姐,我先前的一切都是做给你看的,只是想借着你家的势攀高,没成想你家被抄了,真是世事弄人,既然如此,我还攀着你做什么?”
“宁长青,你住口,你压根就不是这样的人!”若弗几乎喊出来。
“你错了,我就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你太傻看不清楚罢了,你先是被人贩子骗,后头又被我骗,到如今我把真相告诉你,你还不信,大小姐,你可真是识人不清!”
若弗的眼泪一串串落下来,顺着脸颊滴落在灰色的棉被上,洇湿了巴掌大的一块,她抽噎着,仿佛自言自语,“宁长青,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你几次三番救我,还为了我得罪刘子初,我不信这些都是假的!”
“你不过认识了我半年,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小姐您真了解么?您不知人间疾苦,可我就是活在疾苦中的人,为了活得好一些,我什么也干得出来,何况只是哄骗哄骗你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是个瘸子,娶不着婆娘的瘸子,你一个家世极好,容貌非凡的姑娘在我面前,我自然要哄着骗着讨好你了,至于救你,几次三番为你得罪人,那不过是骗你的手段。当初你因送迷路的小孩子回家,被人贩子骗去,那小孩子掉的眼泪,你也以为是真的,可到底是不是真的呢?”宁长青面带嘲讽的笑,然而他的心,却一阵一阵的抽疼,是真的疼。
若弗呵了一声,低下头,似是在笑自己,而后她直直躺了下去,空洞的双眼望着屋顶,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宁长青,你滚吧。”
宁长青佯装的嘲讽之色僵在脸上,他垂眸,“还有一件事,那位国公夫人给了我娘五百两银子,让我劝劝你,跟她走,你看在我们一家照顾你半年的份上,看在我忍受了你半年的大小姐脾气,每日哄着你让着你不容易的份上,便去吧,她在‘玉楼春’等着你,你让我们家赚了这五百两银子,如何?”
她猛地坐起身,密布血丝的眼中蕴着狰狞的恨意,她指着房门口大喊:“滚,你给我滚!”
宁长青起身,微微一笑,“我这就走,”说罢他便不紧不慢地往门口去……
然后出了房门,将门合上之后,他的身子便垮下来,倏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愣愣望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渐渐的视线也模糊了,他伸手往眼角一揩,指尖竟是一点湿润。
而若弗的那一声“滚”,连被宁长青支得老远的宁大娘和长红也都听见了,宁大娘直觉要出事,不顾宁长青的叮嘱,拉着长红急急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