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寻常姑娘家出嫁,得新郎官牵着牛车去拉人,宁大娘本想让牛车拉着若弗在村里转悠一圈,算作接亲,可若弗不乐意,穿着喜服坐在牛车上,在村里走一圈,人家还不像看耍猴的一样看她?
所以,少了接亲这个步骤,若弗只能盖着盖头,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里,东摸摸西摸摸。
也不知等了多久,外头的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时,有人进屋了,宁长青是瘸子,那脚步声很好辨认。
“宁长青!”她的声音欢快,抬手便要揭盖头,忽想起什么,赶忙放下手,规规矩矩地坐正。
“闷不闷?”
那双大红色的布鞋闯入眼帘,鞋尖对着她,若弗感觉宁长青的手也搭过来了,就在自己右肩上,正微微发颤。
“不闷,”本就被喜帕映红的脸更红了。
“饿不饿?”
“饿死了,早上只顾着梳妆了,连粥也没来得及吃,”若弗撒着娇抱怨。
宁长青将碗递到若弗面前,里头有三块绿茶酥,若弗迫不及待伸手接过了,放在自己腿上,从里捻起一块绿茶酥,咬一小口,顿时,口中茶香味四溢。
“今儿的昏礼一切从简,待会儿长红会来扶你出去拜堂,你盖着盖头,留心着点儿脚下,”宁长青搭在若弗肩上的手轻捏了捏。
若弗轻轻颔首,又捻了一块绿茶酥入口。
宁长青说罢,还在房里站了会儿才出门迎。
果然,若弗用罢三个绿茶酥不多久,长红便过来了。
她走到若弗身边,为她理了理喜帕,而后轻托若弗的手肘,将她扶起来,“嫂子您甭怕,我扶着您呢!”
若弗颔首,由她搀着,一小步一小步往门口去,门一拉开,她像一滴落入沸水中的小水珠。
小小一个堂屋里,此时挤满了人,若弗被扶着走出大门时,从盖头底下还能看见左右两排颜色各异的布鞋,那喊着“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的声浪几乎将她淹没。
待到了屋外,她再由长红搀着跨过火盆,旁边还有人在说吉祥话:“进大门,步三开,脚下踩的紫金阶……”
她的细嫩的小手被送到宁长青温暖的,生了薄茧的大手上,由他的温暖包裹着,这样郑重的。
也是这一刻,若弗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嫁为人妇,他们就像两棵树,根在地下缠绕着,从此她的命运便与身边这个人紧密相连。
二人拜天地时,屋里围站着看热闹的乡亲们,声音都放轻了些。
钱氏也在其中,她冷眼瞧着二位新人,冷哼着向身边人嘀咕:“我弟妹为了省点儿银子还真什么都做得出来,娶儿媳妇儿不去人家娘家接亲,就在自个儿家把人娶了,嘿,这车马费一下就省了呵!”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新娘子不乐意坐牛车,也不要喇叭唢呐吹吹打打,说是闹得慌。”
钱氏白了那妇人一眼,“这话你听我弟妹说的吧,她口里有几句实话?”
“那长明娶媳妇儿,你可得给新娘子八抬大轿啊,不然就是亏待了人家姑娘!”
一句话把钱氏噎得说不出话。
接着,新人拜完天地,若弗被送入宁长青房里。
长红知道若弗嫌闹腾,便将房门从里关上,上了栓,可外头小孩子们的热情挡不住,他们要看新娘子,有几个顽皮的扒拉着窗户往里瞧,陪坐在若弗身边的长红立即起身去窗前赶人,“你们看什么,一边儿耍去!”
“长红,你不必管我,去照顾照顾玉安,外头太乱了,我怕他被人欺负,”若弗急声吩咐。
长红“呀”了一声,这才想起秦汾,赶忙过去拉开栓,推门跑了出去……
秦汾并未走远,就在茅厕前那一片空地上,跟村里其余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追追跑跑。周围几个大人见了,不免笑话两句,可他全然不知,仍嘻嘻哈哈的,弯着腰在人群里穿梭。
如此,不免冲撞人,长春便被他不经意撞了,她脚下一崴,短促地“啊”了声,身子便往旁侧倒,这时,她身边一清俊的男子立即伸手去扶,“当心!”
预期的疼痛没有来,长春睁开眼,恰与那人的目光对上,她烫了似的收回视线,站起身子,抻抻衣角,又抚了抚鬓发,而后才低着头,轻声道了句谢。
“是长春吧?”搀她的男子腼腆地笑了。
长春这才微抬眼看向那人,这清瘦俊俏的哥儿,不是曾阿牛又是哪个?
他便是宁大娘当初想为长春说合的另一个男子,可惜她那时被王有余迷了眼,压根没考虑过这个。
“方才多谢你,”长春又羞涩地低下脑袋,拢在耳侧的一缕发被风拂落,垂在脸侧。
好一个温柔又娇羞的姑娘!
曾阿牛还想同她说几句话,她却羞得跑走了。
另一头,长红跑了过来,她钻进人群里,抓住正追追打打的秦汾,哄他去屋里坐。
堂屋里大多是宁家的同宗长辈,和宁大娘的娘家人,围在饭桌前谈天说地。角落里还站在四五个女人,嘀嘀咕咕,无非是说这昏礼办得不合规矩,又或是问新娘子娘家人怎的没来。
这群人里便有钱氏,她哂笑了声道:“我早说了,我那弟妹小气,给唯一的儿子娶媳妇儿都不舍得,至于那周若弗,哼,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连娘家人都没请,谁知道咋回事儿哩!”
几个妇人纷纷附和。
这时,那些胡侃的爷们儿堆里,一个眼神遥遥递过来。
钱氏接住了,绽出一个自认为妩媚的笑。
村长也笑了,又朝后山方向努了努嘴,钱氏立即会意,同周围几个妇人说了几句,这便悄悄走出大门,口中还故意嘀咕:“桂兰今儿咋的没来呢!”说着便往王桂兰家去,然而她并不进门,而是绕到人家屋后,上了后山。
钱氏走了好一会儿,那村长也借故出门,往后山方向走。
偏生恁么巧,村长从人群中挤过去时,钱袋子被挤掉了。正百无聊赖,四下张望的秦汾恰好望见,他赶紧跑过去捡起来,对已经挤出门的村长大喊:“诶!你的钱袋子!”
周围嘈杂将他的喊声淹没了,秦汾不得不跑出去追……
长红同身边人说两句话的功夫,回头一看,秦汾不见了,她又急得四下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