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忽而下起了雨，这儿不比京城，冬天里一下雨又湿又冷的，外头的青石板石缝里都沁出水来，旧棉鞋穿在脚上像踏着一块铁，若弗难受得紧，整个早晨都围在火炉边。
最后早饭做好，火熄了，若弗见宁大娘从柴房里拿出几个竹编的火笼，放下后她才看清这竹笼子里还有个芯子，应当是泥浆做的。
宁大娘让若弗起身，自己坐到灶前，用铲子伸进炉灶里铲了一铲火星子，再往竹笼子里一倒。
若弗登时明白了，这便同她们家用的火盆类似，只不过她们的火盆用铜铁铸造，还在四缘雕花，甚至镶嵌宝石。
“冬天才开个头，你就冷得这样子，我们村里的哥儿姐儿像你这个年纪的，就没有用火笼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才用，你这身子骨也不大行，等开了春，你得随我下田种菜，历练历练，”说话间宁大娘已经铲好了一笼，怕火太旺，又铲了一铲灰，盖了一层，这才放下铲子。
合着整个家就她一人需要火笼？若弗有点难为情，可想想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身娇肉贵的，自然比不得他们常年在田间土里劳作的人咯，于是她很心安理得地拎着火笼，暖手暖脚去了。
然而吃完早饭，她又得随长红去小河边洗衣裳了，想想这大冬天的她这双娇嫩的小手要伸进那寒冷刺骨水里，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跟了去，她想着，她还得在这儿逗留几个月呢，也许不是几个月，是更久。
昨儿还想着要走的人，今儿又开始留恋了，哪怕在这儿得干活，得过苦日子。
“哟，长青媳妇儿，许久不见了呀，这几日你不都坐牛车去镇上么？我还当你要搬镇上去呢！”路上，一个挎着个木桶的妇人凑了过来，别有意味地笑着。
若弗看那妇人一眼便想起来了，那是先前发财婶的邻居，人称王二婶，让自个儿孩子去发财婶家拿点心，背地里又说人家坏话的，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若弗才懒得理。
王二婶阴阳怪调地切了声，白眼直翻上天，“哟！还不说话呢，咋的，就喜欢跟男人说话，跟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便没话说啦？”
“哎呀，王二婶子你还敢离得她这么近？长春原先同她玩得好吧，如今怎么着，你自个儿当心着点儿！”一个路过的妇人不怀好意地笑着，需拉了拉王二婶。
“婶子，你们别这么说我嫂子，她不是这样的人！”长红咬着唇，只敢小声辩解。
若弗冷冷扫了一眼过路人，近处的讽刺着，笑着，远处的窃窃私语，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她觉着自己好像成了她们口中的一个笑话，她想辩解，可有些事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当初村里那么多人看见真相，也照样骂她，她辩解又有何用？
那些像锥子一样尖利的笑声，像锥子一样扎心的言语，还是令她崩溃了，她低着头，忍不住红了眼角。
她只好忍着，心想只要村里再发生一件新鲜事儿，她们便会忘了她，也就懒得说她了吧，她要等待。
于是她憋着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的，憋得她胸闷。
最后到小河边时，七八个洗衣裳的妇人一见若弗，都挪了位子，离得她远远的，好像她是洪水猛兽。
若弗假作不在意，同长红坐在石板上，拿出衣裳来洗。
把手伸进河水里，果然冰冷刺骨，没一会儿便冻得通红，可是她却更使劲儿地搓着衣裳，把衣裳当作那些诋毁污蔑她的人，用力地搓。
衣裳洗到一半，忽而周围的噪杂声都没了，若弗抬眼一看，竟是穿着一身破烂棉袄的长春过来了。
长红也惊呆了，她喊了一声姐，便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同她说话。
她们就在离若弗不到五丈远处，若弗发现长春似乎不认得长红，一个劲儿往后缩，不肯她碰自己。
这时候，说若弗坏话的人开始肆无忌惮了，其中有个半疯的婆娘，大冬天的穿着个单衣，头发乱得像鸡窝，头上却别了朵破绢花。
她冲过来，把若弗手里的衣裳一抽，指着她的鼻子骂：“不要脸的东西，抢了人家的男人还把人家逼疯了，你瞧瞧，春姐儿多好一孩子，连红姐儿都认不得了，都是因着你，你还有脸在这儿洗衣裳，你怎么不跳河里淹死呢！”
若弗腾地站起身，指着那人，“你敢再说一遍？”
“我就说了，怎么的了！”那半疯的婆娘还撑着腰扭了扭，而后低头捡了块石头，往若弗身上扔。
若弗身子一闪躲过了，多日来压抑在胸中的一口气突然爆发，她俯身搬起一块大石头，往河里重重一砸，“砰”的一声激起水花万丈。
在场之人，无论是那半疯的婆娘还是其余等着看好戏的妇人，都愣住了。
若弗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扫了一眼众人，厉声道：“我告诉你们，我忍着不回嘴不是我周若弗好欺负，说我勾引人，哼，说句不好听的，凭本小姐的姿色我犯得着勾引人么？本小姐只要喘气儿就有一大帮子人来献殷情，往那儿一站，便有的是男人跪着来舔我的脚底板，本小姐还有必要勾引？”
“所以才说你是狐狸精，”不知哪儿传出个声音。
若弗这大家闺秀被逼急了，骂起人来毫不示弱，她的食指扫过众人，“谁，是谁说我狐狸精？自个儿生得不好看，看着好看的都说是狐狸精，是谁说的，站出来，别躲在人后说话，站出来！”
一时众人无言，只听得见湍湍的流水声。
等了好一会儿，没人站出来。
若弗终于发现了，这起子人压根不讲道理的，她们就是怕恶人，一旦她发起脾气，她们连声儿都不敢吱。
她忽而觉着自己先前太好笑了，还想着跟她们讲道理，讲真相，哪有什么真相，面对比自己无赖的，就要比她更无赖，面对比自己恶的，就要比她更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