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面上一沉,嘴角僵硬:“瞧三弟说的,今日虽是团年,可也该晓得一粥一饭来之不易的道理,去年一场天灾,咱们多多少少都费了银钱,处处修缮打点,哪里又不要钱呢?”

    “咱们家又不是没有田庄出息,还有云州的祖产在啊。”三老爷又回了一句。

    沈夫人咬着牙,下颌紧绷。

    不过须臾间,她眼眶一红,拿着帕子不住地拭泪:“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三叔不信我,那便好……待年夜饭用完了,你便与我一起去账房好了,多少账目开销你都接手拿去,我这个老嫂子为了这个家劳心费力的,不得一句好话便也罢了,如今你们也这般作践我……”

    她这一哭,所有人都安静了,气氛凝固得吓人。

    三太太冲着丈夫狠狠就是一眼。

    三老爷面上讪讪:“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沈夫人冷哼两声,抬眼冷笑,“原先你媳妇来跟我闹,指着我的鼻子骂,是我好欺负好脾性,总想着都是一家子,不好与你们闹开了,这样岂非叫人家看我们沈家的笑话?我息事宁人,你们倒好……一个个蹬鼻子上脸的欺负我寡居多年!”

    这话一出,众人都面面相觑。

    王氏赶紧上前,一手替沈夫人顺着气,冲着三老爷便道:“我是晚辈,长辈们说话原也没有我插嘴的地儿,可今儿三叔的话实在是叫人听不下去,我见不得母亲受委屈,少不得要替母亲分辩一二。”

    这婆媳二人联手,一个哭一个说,很快便将三老爷的一张脸说得一阵青白,张口结舌。

    三太太垂着眼睑,时不时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一副不愿搭腔的模样,任凭沈夫人如何拐弯抹角地阴阳怪气,她仿若是打定主意了不吭声,只管叫自家丈夫顶在前头。

    好一番哭诉后,众人都来劝。

    见大家都说话了,丹娘也象征性地劝了两句。

    沈夫人这才松了口,深深吸一口气,摇着头:“我只想着能对得起咱们老爷,总不能叫他人不在了,还瞧着咱们一家子骨肉分散。罢了罢了,不说了,大过年的……”

    见沈夫人不再发作,大家才松了口气。

    丹娘一面吃着酱鸭,一面饶有兴致地想:这戏码不比台上唱得精彩?要是再来两出,怕是连守岁都能轻飘飘地熬过去了。

    可惜,没有下一出。

    众人用罢了饭,吃吃喝喝已到了深夜。

    外头丫鬟们来说,烟花炮竹都已备好,就等着沈夫人去开火了。

    沈夫人笑呵呵地起身,除了微红的眼角,半点看不出方才哭过的模样,依旧那般和善端庄,由儿媳王氏扶着,走到屋外。

    点着一根火折子,将摆院外在正中央的一根炮竹点燃。

    轰的一声,火光冲天,照亮了茫茫夜色。

    丹娘仰望,不由得想起了某人。

    也不知他如今赶路在何处了……

    这般想着,心中难掩缱绻,那绵绵如海浪一般的思绪并不汹涌,却一阵一阵绵延不断,将她那原本坚硬的心坎硬生生冲刷到柔软,仿若浸满了水的沙坝,轻轻一戳便是一处思念的痕迹。

    没等炮竹燃完,丹娘便领着丫鬟离场,准备回自己的院内。

    身上披着大氅,脚下踩着皑皑白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的步伐不算快,垂在耳侧的流苏步摇轻轻晃动着,迎着淡淡雪色,时不时闪动着暗哑的微光。

    刚进院门,甘娘子便迎了出来。

    热水地龙皆已备好,丹娘便叫丫鬟们都回厢房里歇着。

    新芽还有些放心不下。

    见她担忧,丹娘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今夜是大年夜,你们且都歇着去吧,都忙活了一年了,也该好好松快松快。”

    众人散去,丹娘独自一人推门而入。

    刚进门,一阵风紧跟着她身后吹进屋中,原本燃着的烛火灭了。

    “谁?”她微微侧目,眸光中深浅暗芒,犹如一把破空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