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这世间,有人得到过神的眷顾。
那必然是初次有孕的她。
即便那时的她未经人事,却与心上人,将全部的心血和孤勇都倾注给了那个孩子。
孩子消失不见之际,她发了疯似得,四处去寻。
凛冬大雪飞扬,冰封江面,枯树疏影。
她赤着双足,惨白着脸,跪在结冰的江面,凄声质问上天何苦这般对待她。
哪怕过去了九万年之久,她对那个孩子的感情都不曾减少,比起曾经作为母亲的惊喜和爱意,还多了一份愧疚。
姜君想到此处,眸色黯淡无光,泛起了隐忍压抑着杀伐之气般的血雾。
沉痛袭来,麻痹她的四肢。
一根根骨髓和神经,犹如蛛网和枝芽,从四肢汇聚到心脏,痛感宛若失控的洪水猛兽般实在是难以抵挡。
“是她!”
姜君想到了一个女子。
是她!
偷走了自己的孩子。
而夜墨寒所谓的“生身母亲”,却如蛇蝎般对待年幼渴望母亲的他。
那些倾注在他身上的狠绝和暴戾,是源自于对她的仇恨。
既无法处理掉碍眼的她,就只能对无辜的孩子下手。
让她的孩子自记事起,就被偌大的阴影给蒙蔽。
不见天日。
唯有悲惨二字道尽那段幼年时日,就连照下来的月光,都是残酷的。
如母亲一般。
……
姜君的颅腔内,响起了熟悉的,温和的,幽幽叹叹宛若来自和远古的声音。
“当真是那个孩子吗?”
“八成可能。”
姜君垂下睫翼。
豆大的泪珠簌簌而落。
一滴,又一滴。
她勾着唇,咽喉里,涌出了前半生的苦涩。
一扇门之隔。
她在细碎暗红的余晖微光之中,满怀愧疚。
门的外头,长廊一侧,钱燿舵快要掉到地上去的下颌,久久合不回来。
下界武者,若要登天,谈何之难!
帝域之巅峰,区区一星武神境,就有无穷之力,搬山移海,劈天斩地,称得上是王侯将相。
而海神之地,武神便有百星境。
一星一鸿沟。
一境一天堑。
娘胎里带不来的东西,穷其一生,拼尽一切,也只不过是略得一二罢了。
叶楚月作为下界共主,在海神界,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做这楚云王,还随时会被拉下水来。
下界剑帝,怎能一夕之间为夜尊?
“殿下莫不是神之子。”钱玉瑶撇撇嘴,小声叨叨。
钱燿舵重重地点头。
兄妹二人只是惊奇,心中清楚凡人是凡人,神是神。
早在遥远的时代,诸神就已经陨落了。
而今半神皆是凡人躯。
还谈什么神之子?
“或许是吧。”
夜墨寒浅浅一笑。
他的目光,扫过那一扇紧闭的门。
“阿楚。”
他温润如玉,似春风拂过的嗓音,低低然,响在了楚月的元神。
“我,见到阿母了。”
能够相对而坐,闲聊二三,喝一盏海神的茶,就已是来之不易,更是曾经期盼了数万年的遥不可及。
若他在幼年时期,他定会不顾一切,走向母亲,任由心中的血水化为眼泪糊了满面,只想埋在母亲的衣襟痛哭她为何才来。
而今,他已成家,尚未立业。
大丈夫九尺之身立于世间,好男儿宏图得道顶起碧霄。
他肩有重责。
有他的世界。
便是他的妻儿。
此外,他还是下界楚帝,叶共主身旁的战将。
下界沉沦屠戮之海遭无端天劫九万年。
武者死伤之数不可记。
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有些话,总要有人去说。
正因如此,他和阿楚,才会并行同路,不求天下公道一统每个角落都有光明,只盼因果到头善恶皆有报。
只为来时赐予作恶之人一记报应之刀!
“娘亲,许予哥哥做的饭菜,真好吃。”
小宝牵着骨武殿主的手走上檀木阶梯。
骨武殿主烦得很。
她啊,最讨厌小孩了。
小孩聒噪得很,和苍蝇在耳边环绕并未有什么两样。
遥想当年,意气风发。
当她握起那一天胜火剑,就是为了斩尽天下的蚊蝇,直到天下太平。
“骨武姐姐,我们去找姜君奶奶。”
骨武殿主闷哼了声。
这小孩,跟他娘一样讨厌。
若不是要谄媚于姜君,她定不会与之有半分的接触。
骨武殿主厌恶至极。
只等晚膳过后,拿着把钢刷,将自己的爪子给清洗干净。
而小宝的出现,使得门内门外颇为凝重的氛围在一瞬之间就已烟消云散。
“嘎吱”一声,紧闭的门被姜家的侍卫打开。
侍卫躬身请出了姜君。
姜君目光平静,神色淡然,并无过多的表情。
要很仔细看,才会发觉姜君眼底藏着的水意。
“姜奶奶。”
小宝眯起眼睛一笑。
一双眸子,宛若月牙儿般,缝里透着潋滟的光。
姜君望着小宝,心脏猛地颤动。
一门之隔。
再开门,与先前的心境便是截然不同。
若事情真如她所想,那眼前的这孩子……
便是她的亲孙子。
难怪。
难怪一见就讨人喜欢。
姜君眼底翻涌起了宠溺之色,满含笑意。
“小宝,奶奶抱抱,好吗?”
“好。”
小宝比先前长高了不少,但他若收敛起气势,便还是有个小孩模样的。
尤其是一双紫宝石的眼睛,水滴滴,圆溜溜,天真无邪地望着姜君。
即便姜君清楚这是个芝麻馅的孩子,依旧欢喜得很。
她弯下腰,单手抱起了小孩。
小宝望见了姜君缺掉的半截耳垂,以及刀痕一路蔓延到了耳后,很狰狞,很红。
那不是普通的疤,是往外翻的红色血肉,像是被斩断了腿的蜈蚣。
姜君当即反应过来,心下一沉。
这么丑陋狰狞的疤,岂非是要让小宝害怕。
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遮住。
小宝却轻轻地摸了下,眼睛红红地望着姜君:“姜奶奶,是不是很疼?”
姜君站在原地不动。
心底的冰川融化。
暖阳般的和煦,照在了那一片雪海。
她的眸子,遏制不住地红了一圈。
落下此伤之时。
那一把开天辟地之刀朝她斩来。
她滚地逃窜,如断脊之犬。
若再慢半步,整条脖颈都会被砍断。
即便如此,还是砍掉了耳垂,割裂了脖颈上的血肉,要了她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