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述面色一冷,恨不得缝上卫嫣那张只会戳人伤疤的破嘴。

    天底下并不太平。

    不单单是妖物肆虐的缘故,单说北陆,魏、韩、燕三国之间也时不时刀兵相见。

    在这种世道里,身世悲惨、漂泊无依才是常事,经历生离死别的流民,也往往不愿提及自己的来处。

    虽然岑见对自己的过往一概而过,但在场经历多些的修士,都能在心中为她补全身世。

    每一次回忆,都是将经年才愈合的伤口重新撕扯开。

    她能为了一条畜生做到这一步,赤子之心,可怜可叹。

    孟满春有意岔开话题,赞叹道:“阿岑竟然接得住阿嫣。”

    “对对对,说不定岑姑娘真的有能够进剑宗修行的资质!”

    刘青山也附和:“是啊,没看出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有这么大的力气!”

    先前对岑见百般挑剔的少年,犹豫片刻,也开口:“既然岑姑娘没有别的亲人,大可以跟我们回到云来,测测灵根、试试宗门考核,毕竟......”

    “不行!”

    江述想也不想,厉声拒绝:“她必须立刻离开!”

    江述是什么人?

    剑宗长老遗孤,火系单灵根的天才!

    如果不是他一心拜入还未出关的掌门门下,早就已经入经满楼,成为剑宗最精锐的那批弟子了。

    但凡萧月逢不在,在场是没人敢对他做下的决定说“不”的。

    所有人几乎在同时看向萧月逢,试图领会他对此事的看法,来找到些转圜的余地。

    ——未果。

    青年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新茶,察觉到众人求助的眼神,他唇角微勾:“怎么了?”

    岑见明确地感知到,萧月逢的余光落在了她身上。

    他只是不言语。

    直到刘青山怯怯问道:“萧师兄,您怎么看?”

    萧月逢温和一笑:“江师弟说得对,城里确实不安全。”

    江述紧握的拳头松快了些。他低下头,说不准是遗憾多些,还是庆幸多些。

    岑见盯着萧月逢,试图通过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再多看出些他的想法。

    但青年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偏偏不如她愿。

    他的表情毫无变化,温润疏离的眸光流转一遍,每一次都独独掠过她。

    “今日午时,烈日灌顶,我们会护送百姓出城,岑姑娘也一起走吧。”

    “若岑姑娘真的有意寻仙问道,有朝一日,诸位可在剑宗相见。”他声音清润,语调和缓。

    却是盖棺定论,无人敢再辩驳。

    ......

    师兄!

    走廊上,萧月逢脚步顿住,转过身看到匆匆赶来的江述。

    像是早已猜到少年会跟过来,他眸中并无诧异:“今晚如何行动,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江师弟还有事?”

    江述面带犹豫,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和岑姑娘有关?”萧月逢长睫一扫,不动声色道。

    听到这个名字,江述下意识反驳:“不!”

    对方挑了下眉。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少年慌忙将实在乱成一团的心绪塞到一角,开始找借口。

    “不,我与岑姑娘萍水相逢,待她离开清津城,仙凡有别,更是不可能再有交集,我不在乎她会怎样!”

    他喉结滚动,似乎是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我来,只是想问师兄,这次的事情是否......与您曾提到的妖鬼有关。”

    萧月逢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句,而是淡然道:“此事牵扯甚大,不属于弟子的历练任务,你们不必多纠结。”

    他的话一出,再诡异难测的局面,都成了可以轻易被解决的小事。

    说起来,萧月逢的年龄其实比江述大不了多少。

    但也许是掌门闭关多年,亲命他代掌凭江峰,也许是他天赋实在太出众,是剑宗近百年最年轻的元婴修士。更或者,是因为他看似温柔可亲,实际上总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总之,很少有弟子会将他看作同一代人。

    更像是一位深不可测、却可以完全依赖的前辈。

    “妖鬼”这种东西,江述在人生的前十八年中闻所未闻。

    如果不是碰巧提前遇到萧月逢,侥幸得到他的解惑,江述也会跟楼下那一群焦头烂额的同门一样,弄不懂这“没有妖气”又“触发了避妖符”的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

    江述自知修为低微,不会随便插手宗门机密。

    他低下头,准备告辞。

    没想到被萧月逢出声拦住。

    萧月逢忽然道:“心志不坚,才会轻易被幻术所困。”

    “师弟,知道为什么你的修为明明积累到了,却迟迟摸不到结丹的门槛吗?”

    江述摇头:“请师兄赐教。”

    青年唇边挂着笑,叹道:“认不清自己的心,怎么能明自己的道呢?”

    “师弟不如问问自己的心。”

    问心......

    第二次走进灼心焰,江述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作为掌门赠予爱徒的至宝,它当然不单单只是能用来分辨好人和坏人。

    灼心焰真正的功用,是依托于使用者的内心,构筑幻境,帮助使用者认清本心,破除阴霾,更快破境。

    是无数修仙者趋之若鹜的珍宝。

    江述做足了准备,哪怕一睁眼看到的是父母的尸体和无尽的妖族,也不会后退一步。

    可是......

    他睁开眼时,没有漫天血色,没有冲天的喊杀声和怒吼声。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间堪称简陋的房间,周遭也静得可怕。

    不对,不只是房间。

    红烛残照,摇曳的灯影稍稍驱散室内阴霾,让人能看清随处可见的红。

    江述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身上大红色的喜服。

    几步之遥,女子头顶大红盖头,端坐在床沿。

    冰冷的空气中,只有烛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修士对自己身体的感知力无与伦比。

    可在这一刻,江述突然分不清自己皮肉下的血液是冷是热,胸膛里的心脏是已经停止跳动,还是声如擂鼓。

    他掀翻了小案上的合卺酒,颤抖着揭开盖头。

    新娘垂着睫毛,光洁的额头上坠着一颗瑰丽的红宝石,不及她三分美貌。

    随着遮挡被挑开,她顺着他的动作仰起头,露出葡萄似的、含着笑的眼睛。

    他看到的是......岑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