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突然一个激灵,回头,刚好就和我对视。
接着,爷爷深深冲着面前那半圆砖墙又拜了拜,才匆匆朝着我走来。
抓住我胳膊,他就拉着我往远处走,那副架势,是不想我和这些“坟”距离太近。
“咋回事儿爷爷……”
事实和我认知不同,导致我心里悬着一块石头。
“哎……对你那个媳妇来说,这里姑且算是人多吧。”爷爷眼皮低垂,眉头紧皱着。
我:“……”
转念一想,好像白姝灵也没说过,他们是人?
是因为瞿大娘是人,我才分析推断,这些老头老太太和瞿大娘一样,都是活人。
“早些年,兵荒马乱的,看天吃饭,天又不好,咱们这地界,过了年岁的老人,就得在这黄土坡下挖个墓,儿女天天上山送饭,吃一顿,封一砖,砖满了,坟就砌成了,昨夜喊我带你出去的那个老人家,以前送了爷爷一斗米,要不是他,爷爷当年就饿死了。”爷爷解释之余,唏嘘不已。
“这地方确实安全,看他们的样子,对你没恶意,对你那媳妇也没恶意,不管是“老鳏夫”还是陈梁生,都不敢贸然来这儿的。”
听完爷爷的解释,我心里悬着的那石头更重,更大。
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喘不上气的窒息。
“现在世道好,饿不死人了,以前遇到点儿天灾,就哀鸿遍野,饿殍满道。”爷爷语气反倒是轻松多了。
我反倒是不知道怎么接话。
真说世道好?
世道好吗?
以前是饿肚子死人,现在呢?
“你少接触那些老人,他们喊你,你也别去,你那媳妇明事理的。”爷爷又提醒我。
我点点头。
这几天,我接触的东西,的确改变了我很多认知。
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对死人,对鬼稀松平常了。
那乌泱泱的一群鬼,我哪儿敢靠近?
一转眼,又回到土窑洞前头。
“你奶呢?”爷爷脸色顿变。
窑洞外空空如也,奶奶尸体真就没了……
地上有道湿漉漉的痕迹,朝着黄土坡更深处,瞿大娘住处那院子延展而去。
“应该是瞿大娘。”我眼皮狂跳,下了推断。
瞿大娘,很古怪。
行为古怪,做事更古怪。
明明好端端和我说着话,忽然就变了脸,还拿炭火砸我,疯疯癫癫。
这会儿,还把奶奶尸体给拖走了。
如果不是爷爷认识她,我是一万个不想和她打交道。
爷爷绷着一张脸,顺着地上的痕迹往前走。
我就只能跟上去。
不多时,就到了瞿大娘住的院子外。
院里头冒着浓烟,一眼就瞧见,一口炉子正烧着火,上边摆着个烧得满是煤灰的锅,黑烟和锅里蒸汽混杂在一起,不停的升腾。
院中央栽着一棵树,是桃树。
奶奶的尸体,被一根粗麻绳捆在树上。
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老妪,正持着一根鞭子,啪啪的抽打奶奶尸身。
一边打,嘴里一边骂着。
“打你个死倒鬼,活着帮外人,死了害自家!”
爷爷顿急了眼,往前疾走,还大喊:“莫打了瞿大娘!死者为大啊!”
他声音哑到了极点。
我紧随着爷爷,更警惕的看着老妪,也就是瞿大娘,随时戒备着她,以防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瞿大娘的动作忽地停下来,扭头怔怔瞅着爷爷,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
随后,她狠狠又是一鞭子抽在奶奶身上,骂着:“打你个死倒鬼,半夜让你偷窥人!”
眼瞅着爷爷要到桃树下了。
瞿大娘鞭子又朝着爷爷猛甩两下,逼的爷爷不敢靠近。
我抓着爷爷胳膊,小声提醒他别伤着。
爷爷红着眼眶,又喊了声:“瞿大娘,你收手……”
瞿大娘再看爷爷,她表情忽然又哭又笑起来。
“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一肚子恨,不该死的一肚子怨,恨消不了,怨散不去,老陈家的苗子惹了事端祸害,要夭折丧命哇!”
瞿大娘这一番话,怪诞极了。
下细一想,该死的是爷爷。
不该死的,是奶奶。
老陈家的苗子,是我?
爷爷抬着一只手,手掌似是按压的动作,另一只手挣脱开我,要朝着瞿大娘靠近。
“别过来!”瞿大娘嗓子忽然一尖:“她得在这里锁着,我救你老陈家的命!”
爷爷又顿住脚步,不敢往前走了。
“一人不进庙,两人不观井,三人不抱树,独坐莫凭栏!”瞿大娘腔调幽细,就像是戏腔似的。
忽然,她又笑了起来,那样子别提有多疯癫了。
“死了!都死了!哈哈!死了好哇,死了好!”
她叫着,喊着,笑着,居然又哭了,那哭声哀怨,悲伤,捂着胸口不停的抽噎着。
她嘴里还叽咕,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师父?师爷?
一时间,爷爷脸色苍白极了。
“滚呐!不要命了!”
瞿大娘变脸的速度快得吓人,甩起鞭子,啪的一下,当头打在爷爷脑门心!
爷爷闷哼一声,捂着脸后退。
一条深深的血痕出现在爷爷额头上!
“你干什……”我语气格外重,忍不住要骂人。
爷爷反而一把抓住我胳膊。
他嘴皮颤得厉害,嗡了两下,没说出来话,居然后退两步,又冲着瞿大娘深深拜了一下,这才拉着我往后走。
“爷爷……你做啥子?”我不明所以啊,出了这院子后,挣脱开爷爷的手。
“他还打奶奶尸体呢。”不管我对奶奶感情深厚如何,死者为大,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
爷爷白着一张脸,似是想哭。
我看出了他脸色的煎熬,忽然就冷静了许多。
先前爷爷情绪才是难以自控,他先喊的住手,先喊的死者为大……
他比我更着急。
“她说你奶奶半夜偷窥咱们……”
“你奶奶不该死,该死的是我,夜里头,你奶奶会报复……”
“让她……先拴着吧……”
说完这几句话,爷爷似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怎么能这样说呢?总有人要害死人,爷爷,你就没想过,如果锁龙井我不管你,老鳏夫就不会趁机下手吗?他本来就想动陈梁生,更想动我,他可能放过咱家人?”
“瞿大娘可能有些本事,可她疯了!”我言之凿凿,更不想爷爷将奶奶的死,归咎在他身上。
“她疯了吗?不……她没疯……”爷爷直摇头。
“她是怕……她怕锁龙井里的东西出来……”说这话时,爷爷脸上都起了一层细密的白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