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刑部大牢,罗主事蜷缩在稻草堆里,盯着正打开牢门的狱卒。
“该上路了。”狱卒掀开食盒,“外头的人让我捎句话,罗主事的妻儿都已安顿妥当···”
刑部停尸房,崔元礼掀开白布的手顿了顿。
#34这是今晨在永兴坊水井捞出的女尸。#34许孟景将验尸格目递来,“死者秋月是醉月楼的头牌,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近半年来,常出入嗣道王府。楼中人报官后,前去处置的武侯在她住处搜出了韦家丢失的财物还有...#34他比了个猫爪手势,“但下官查验过,那些所谓祭器都是新仿的。”
崔元礼接过验尸格目,仔细看了起来,眉头渐渐紧锁。“新仿的祭器···”他喃喃自语。
许孟景接着道:“半年前,韦郎中家老夫人做寿,请过醉月楼的乐伎。自此之后再无瓜葛,下官以为一次祝寿就能发现韦氏宝物并成功盗走,有些说不通。家传之物丢失,在韦郎中出事前,韦家的人不可能一无所觉。”
崔元礼冷哼,“一个乐伎能与韦家有何仇怨?况且,她身在教坊,不得自由,得了财物又有何用?早不死晚不死,咱们一查到嗣道王府,人就死了?这是眼看栽赃不成明慧县主,便找了个替罪羊罢了!”
就在这时,一名文吏匆匆跑来,“二位上官,不好了,罗有德死在狱中了。他承认自己与醉月楼的秋月娘子多有来往,曾帮着出手过几样恩们给的财物。”
崔、许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
好狠的手段,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平康坊绮梦阁,宾盈门,如烟娘子正在对镜梳妆。
服侍她的婢女惊惶地进门,“娘子,秋月姐姐死了!”
发簪跌落,如烟霎时间又惊又悔又怒,“看来···咱们给县主递消息的事被李实发现了!是我害了秋月···”
婢女道:“娘子万万不可如此想。那日是秋月姐姐自己寻来,要娘子将消息告知县主的。他们陷害县主不成,定会晓得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如烟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抽噎道:“若是我能再小心些···秋月就不会···”
“娘子,那帮人做事未见得要什么实证,秋月姐姐常被叫去嗣道王府伺候,被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如烟望向自己的婢女,“他们知道绮梦阁与县主交好,婚宴时独独没有请我跟如柳。现下,我只怕···其他姐妹帮着夹带人进王府的事被发现···”
“娘子宽心,那日婚宴,他们光是平康坊的乐人就请了十二家。若再加上东、西二市的班子,少说得有百八十人。他们便是再疯,也不敢将所有人都···”
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楼下正调试新曲的乐伎们惊恐后退——纱幔后浮现出巨大猫影,碧绿竖瞳在暮色中幽幽发光。
抱阮琴的小娘子瘫坐在地,“是猫鬼!”
黑影掠过梁间时,一名酒身旁的护卫袖中银针疾射而出。凄厉猫嚎响彻云霄,众人这才看清,那竟是只通体漆黑的猞猁。
猞猁吃痛,愤怒地朝那护卫扑去。护卫身手敏捷,侧身一闪,抽出腰间长刀与猞猁缠斗起来。一时间,桌椅翻倒,杯盘狼藉,楼内顿时内乱作一团。
不多时,那猞猁便被护卫一刀穿胸。众人这才敢围上前查看。
“它身上有东西!”
“像是个符牌!”
“李唐祚薄德运衰,负尽昭靖与贵妃。马嵬···哎,你闪一边去,我还没看完呢!”有胆子大的酒读起了上头的文字。
闻听此言,正在吃酒的王叔文,猛地起身,拂袖扫落案上酒盏,“这猞猁怎会无端出现在此,怕是有人故意放出来作祟。”
那护卫割断猞猁颈间银线,将上头的符牌取下来,呈到王叔文眼前。上面写着:李唐祚薄德运衰,负尽昭靖与贵妃。马嵬喋血冤魂在,阻嫡逆谋天罚来。
“立即封锁绮梦阁!待事情查清楚前,谁都不许离开!”王叔文面色大变,立时便将符牌藏于掌中。
“凭什么?这畜生是谁养的,从哪里来,我等从何得知?”楼中酒不少都是有身份的人,哪里肯受这样的委屈。
立时便有人附和起哄,“是啊,这人是谁啊!明日我家中还有要事,若是为了只野猫耽搁了,找谁说理去?”
“瞧瞧那牌子上写的什么,不就知道主人家是谁了?”
适才楼中太过喧闹,不少人都没听到醉汉所读谶语。
王叔文脸色阴沉,目光裹着杀意扫过喧闹的大堂。
“此符牌上皆是大逆不道之语,事关朝廷安危,若有违抗,按谋逆同党论处!”
此言一出,众人皆不敢再言语。
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手上还拎着糕点的冯无忧一个漂亮的空翻便闪身避开。
这几日他总感觉有人在若即若离地跟着他。抬眼望去,箭矢射到了路旁人家的木门上,底下钉着一份文书。
他环顾四周,确定再无凶险后,才起身去瞧。
那是一份通关文牒,边角用茜草汁画着三道波浪,正是河西冯氏传递消息专用的暗记。将落款处的冯无咎三字看了数遍后,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们从沙洲撤出之时,分明听说张掖守捉使举家殉城了啊!
“大兄···是你的后人么?”
辰时三刻,鸿胪寺正殿,青铜仙鹤香炉吞吐着龙涎香的青烟,却压不住殿内刀戈般的肃杀之气。舒王端坐紫檀案后,身侧是刘绰和鸿胪寺元寺卿。面前是一卷《河西十一州舆图》。
吐蕃使臣赤德祖赞一脚踢开锦墩,盘腿坐于随行之人铺设的牦牛绒毯上,镶绿松石的弯刀横放膝头。他身后八名吐蕃武士赤裸右臂,腰间革囊鼓胀,隐约可见箭镞的寒光。
“元寺卿的茶,苦得像是煮了十年的药渣。”赤德祖赞突然打翻越窑青瓷盏,用口音浓重的唐话道,“换我们吐蕃的酥油茶来!”
元寺卿脸色微变,强忍着怒意道:“使臣远道而来,想是有些水土不服。来啊,为使臣换上酥油茶。”
赤德祖赞眯起鹰目,视线越过舒王和元寺卿看向刘绰,忽然用吐蕃语厉喝:“你就是那个活捉蔡邦喜饶的女罗刹?”
刘绰神色镇定,用不甚流利的吐蕃语回道:“不错,正是我。蔡邦喜饶一众细作在凤翔城中意图不轨,被我擒获也是他咎由自取。”
赤德祖赞转用唐话赞道:“你会说我们吐蕃话?有趣有趣,早听闻明慧县主博学多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不到,相貌上也颇有几分颜色。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东宫掌食女官出身,厨艺精湛。不知本王能否有幸品尝到县主的手艺?”
“使臣有所不知,相较于厨艺,我这人医术更好。”刘绰老神在在,一点也不谦虚道,“专治各种水土不服——比如在长安突发恶疾,七日内呕血暴毙之类的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