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礼,你妹妹临时改变了演奏曲目,她要弹奏《切尔曼的春天》,你还是劝一劝她吧,第一轮比赛而已,没必要挑战这种曲子…”
凌叶礼眉头紧锁。
《切尔曼的春天》并不属于高技巧钢琴曲的范畴,但是弹奏的难度只高不低。
它不光要求演奏者需要有大师级别的技巧,还对其情感表达的要求极高。
十九世纪曾经有数位钢琴大师挑战此曲,皆因情感未能与技巧完美融合而败北,更有甚者被折磨得精神崩溃。
正因如此,这首钢琴曲亦有“绝望之声”的别称。
都说学艺术的里面十个有一半都是疯子,凌璐平时看着正常,但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她在演奏过程中出了点什么事。
他们节目组可承担不了这样的风险。
所以要是能劝她换曲子是最好的选择。
凌叶礼苦笑一声,节目组找他,还真是找错人了。
凌璐现在可不听他的话。
“她既然想换就让她换吧,我会随时注意她的情况,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及时叫停就是了。”
主持人将凌璐的演奏曲目报出来后,台下立刻传来一阵唏嘘。
严月的目光中先是闪过一丝震惊,而后才浮现出嘲弄的意味。
“不自量力。”
她轻嗤一声,心中暗想:凌璐此举无疑是自寻死路。
这首曲子的后半段是需要演奏者不间断的大力敲击琴键,旋律始终停在高潮,就算是自小学琴的她都没办法完整的演奏出来,又岂是凌璐能驾驭的?等着看笑话吧。
凌琳听着周围人的讨论这首曲子有多邪门,曾经甚至有人因为弹奏它而精神失常,心中不禁一喜。
她巴不得凌璐疯了。
这样她就不会再来抢原本就属于她的凌家人的宠爱和关注了。
顾临昀看着手机,挑高了一边眉毛。
《切尔曼的春天》他知道这首曲子,难度确实非同一般。
不过,她既然选择了挑战,必定有把握。
直播间显示的画面里,凌璐静坐着在钢琴前,眼睫微垂,似乎在调整情绪。舞台上洒下的灯光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仿佛天使六翼般圣洁。
坐在后台看着这一幕的凌焰野满脸的不屑,他跟凌璐在一个屋檐下连钢琴都没见她摸过,他现在倒要看看凌璐卖这么久关子能弹出什么花来?
凌璐在脑海里回忆曲子的创作背景。
《切尔曼的春天》听起来很美好,但它却是在战火中诞生的悲歌,是作曲家梅琳娜的生前的最后一曲子。
十八世纪中叶,梅琳娜诞生在春日里明媚的切尔曼城。
可她的出生并不美好,她是男爵和女佣的私生女,饱受歧视。
男爵和女佣是真爱,在原配妻子死后,男爵便将女佣娶进门。
但是梅琳娜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好,她不用继续在城堡里干粗重的活计,但是却受尽冷眼。
男爵原配妻子的子女觉得她卑贱,时常用恶作剧来捉弄她,而她的母亲还时常站在他们那边,指责她,对她冷嘲热讽。
梅琳娜心中的苦楚无处发泄,只能化作音符编入琴曲中。
战火蔓延至切尔曼城那天,梅琳娜在古堡里呼喊着母亲,却发现整个古堡空无一人,只有断壁残垣在风中哀鸣。
母亲跟男爵抛下她一个人,早就带着值钱的金银珠玉逃了。
就连古堡里她最要好的朋友也在前一天偷走了她首饰盒里的所有珠宝潜逃。
被亲人抛弃,朋友背叛,双重的打击之下,原本就悬在崖上的一角陡然坍塌,梅琳娜彻底一脚踏入深渊,万劫不复。
她憎恨自己同父异母的手足!憎恨自己微贱的出生!可是她最恨的还是亲生父母的冷漠!
可是《切尔曼的春天》后期的旋律会那么狂暴甚至癫狂,难道梅琳娜想表达得仅仅是被亲人背叛的痛苦吗?
不,还有怨恨,还有梅琳娜对于命运不公的强烈控诉!
她厌恶这个以血统定贵贱的吃人时代,毁掉了她身为一个自由人的可能,也厌恶贵族视人命为草芥的傲慢!
绝望,背叛和仇恨交织在情感的漩涡中最终迸发出毁灭的炸响!
梅琳娜将绝望与愤怒融入琴键,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泣血的控诉,曲子的高潮处,仿佛能听到她心碎的声音,那是她对自己这一生苦难和折磨的悲歌。
她生在曼切尔城的春日,也葬在曼切尔城的春日。
她死的那天,曼切尔城的大地复苏,春和景明,窗外草长莺飞,她的尸体却在无尽的腐朽崩坏。
这的确是“绝望之声”,因为背叛,毁灭,死亡才是它的主旋律。
凌璐深吸一口气,心神大震。
她曾经也经历过类似的绝望,被亲生的父母冷眼相待,被最信任的朋友污蔑抹黑,甚至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对她见死不救,徒留她一人在烈焰中被火舌吞噬殆尽。
当言语变成利刃,教训变成暴行,她早就在无形的精神折磨下伤得千疮百孔,只剩躯壳。
可到了最后她连空壳都不剩了,在漫天的烈焰中,她的心随着身躯一起化成了灰烬。
她明白梅琳娜的痛苦,那种撕心裂肺的蚀骨之痛,她永远都不会忘。
指尖轻触琴键,琴音初起,低沉而哀婉,仿佛战火中微弱的哭喊。
台下的评审团都以为凌璐长久的寂静是因为怯场,心中都在暗自感慨她选曲太过冒进,可是却没料到下一秒,宛若银瓶乍破,水浆迸发的旋律瞬间擒住在场是所有人的心神。
如同巫峡岸上传来的悲啼,令在场众人心中一恸,目光齐齐看向台上那道纤细的身影。
凌璐的指尖在琴键飞速地跳跃,秀美的脸上带着悲恸的神情,她的脊背时而绷直如青松,时而弯曲如弓。
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敲击键盘的指腹苍白,白皙的手背上爆出青筋,指尖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高昂的旋律如急骤的暴雨,崩塌的山石滚滚而来,瞬间将所有人淹没!
台下众人只觉得撞入耳膜的琴音直入心脏肺腑,空气中仿佛伸出数不清的双手无情地扼住咽喉,令他们的口鼻处传来窒息的闷痛。
舞台上的灯光随着琴音起伏,映照出她脸上的神情。
身为演奏者的凌璐明显比他们更加痛苦,沉浸在琴声中不可自拔,闷热的汗水打湿额发,顺着脸颊蜿蜒而下的水滴,究竟是泪还是汗,辨不清。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诞生于炼狱的悲歌戛然而止,在钢琴最后的余音里,凌璐的脊背无力地弯曲,像海岸贝类的螺纹,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在回荡。
全场寂静,针落可闻。
有人红着眼眶咽哽,有人捂着胸口满脸心痛,还有人陷入呆滞无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