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又喝了一杯酒,顿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吴学士,在你看来,死就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人如浮游,身死灯灭,没什么难的。”
吴晋云的态度已不似之前那般忐忑,有了向死之心,加上酒精催化,很多之前憋在心里的话,也就都能说了。
“即便你身边有人看守,亦可找到机会自戕。”
“呵。”杨天闻言轻笑,转头看向吴晋云,问了一个好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吴学士,在你们这些文人眼里,死,真的那么简单?”
“你说人如浮游,那天下百姓又算什么?也都是浮游,是草芥吗?”
“若真是如此,还要这朝廷,要这社稷,要这天下做什么?”
“人生来便有一死,左右都是死,那还要活这一回做什么?”
吴晋云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反驳杨天,只得默默倒酒,默默饮酒。
杨天此时却有些不依不饶,他盯着吴晋云,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沉声道:“我,就是草芥!”
“是他们眼中的傀儡,是提线木偶,是必须照着他们吩咐做的猫,狗!但就是不是人!”
“死,说的简单,我凭什么去死?”
“就因为我被他们选中了,我就必须死?”
“为什么不是他们去死!”
吴晋云默默的喝了一杯酒,随即沉闷的道:“所有经手此事之人,都该死。”
“呵呵。”
杨天轻笑摇头,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扔在嘴里咀嚼,囫囵的道:“真能身死灯灭,天下哪里还有这些不平事。”
吞下口中之物,他又看向吴晋云,问道:“你我推演一下。”
“若没有我,也没有人运作此事,会发生什么?”
“梁王殿下登当大位,改朝换代!”
吴晋云几乎脱口而出,却见杨天脸上露出苦笑,摇头回道:“他当然如此想了。”
“但我问你,梁王登当大位,坐殿称皇,那后宫的皇后呢?嫔妃呢?”
“前朝的官员呢?”
“自然是顺应天意,该做什么做什么。”
“可能吗?”
杨天眉毛一扬,问道:“你乃状元之才,心智通透,在梁王手下做了这么久的幕僚,你顺应天意了吗?”
“那是因为……”
杨天挥手,打断了吴晋云的话,继续道:“我们暂且认为事情会这样发展,继续推演下去。”
“后宫嫔妃,和前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都正值壮年,你让她们枯守冷宫,她们会愿意吗?他们背后的家族,会愿意吗?”
吴晋云皱眉,又要反驳,可杨天的语速更快,又道:“前朝,那些手握大权的官僚,会心甘情愿的听从梁王调派?”
“还有,遍布军中的河西勋贵,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借改朝换代的机会暗动手脚,争取更多的权益?”
“届时朝堂一片污浊,几方势力连番绞杀,你那个梁王,控制的住吗?”
“殿下只需近贤臣,远小人,听从有益建议,罢黜权官,削减勋贵权柄,天下便可长治久安!”
“腐儒之见!”
杨天轻喝一声,道:“道理谁都懂,那你倒是和我说说,具体要怎么做?”
“就算你知道所有事该怎么做,定好了全部计划,你能保证梁王会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吗?”
“如果他真的全部按照你的计划做了,那他不也是你手里的提线木偶吗?!”
“有朝一日,你不会变成赵空昊那样的权臣吗?”
“我……”
吴晋云语塞了,他之前并未想的如此深远。
站在他的角度,他看到的朝堂是片面的。
在他看来,现在朝堂有两件事急需解决,第一便是皇帝被人掉包之事。
第二则是削去权臣首辅赵空昊的权柄,让朝堂之权尽归于天。
可就这两件事,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吗?
别说两件,他吴晋云连一件事都没解决,自己反而被踢了出来,成了牵制别人的棋子。
站的角度不同,所看到的事情也不同。
杨天一直站在帝王的角度,事情看的自然比吴晋云更加通透,也更明白其中的问题。
吴晋云拿起酒杯,将刚刚倒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才看向杨天,沉声道。
“让你在这个位子,你就能做好了?”
“你是他们推到前面的挡箭牌,用不了多久,你……”
“这不用你说。”
杨天的语气缓和下来,轻叹口气,拿起酒壶又给对方倒了一杯,轻声道:“我心中清楚。”
“即便我再怎么挣扎,他们最终也一定会对我动手的。”
“我想方设法的躲开监管,游刃在各方势力间,利用他们的欲望互相倾轧,才有了短暂的安全,不至于完全成为傀儡。”
说着,杨天给自己倒满酒,举起酒杯冲着吴晋云,轻声道:“我知道自己的力量终有一日会耗尽,所以我才会找你。”
“那我多谢你了。”
吴晋云拿起酒杯,又是一口下肚,道:“临死之前,你是打算拉一个垫背的?”
“不。”
杨天举着酒杯,再次轻声道:“我想让你帮我,杀出重围。”
“帮你,凭什么?”
吴晋云眉头皱起,此时他已经不在乎眼前这人是不是能行使帝王的权利了。
左右不过一死,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别人威胁吗。
“凭我,能让这朝堂焕发新生。”
“凭我,能让这天下长治久安。”
“凭我,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能让乾元立于天地之间,不受任何人钳制!”
“就凭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吴晋云愣了,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人,觉得对方好像傻了。
他说的大气凌然,就凭他一个乡野村夫,一个被人强行架在皇帝位置上的人,也敢有这种想法?
看到吴晋云的样子,杨天轻轻一笑,道。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急于让你相信。”
“你看着,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心服口服。”
“我会让你觉得,这普天之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
吴晋云闻言冷笑一声,不再言语,觉得身边这人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