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霍重九喉头微哽。
短暂的沉默后，江岁华抿了抿唇。“如果说，我早就知道了呢？”
从霍重九决定与她做交易那时起，她便怀疑过霍重九的身份，或许接近她的确另有目的，但霍重九待她很好，又在元宵节同她说明了自己的心意，一路护她周全，明知箭矢有毒却依旧要挡在她的身前，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又怎会害她。
偏偏是脱困后，霍重九躲着她避着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愧疚忧愁的阴郁之下。萧薇一句话点醒了萧胤明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也让她想起来除夕夜宴和琼林宴上天子赵承渊对霍重九的态度，对待中宫嫡出的赵玄都不亲不近，缘何待太师府的侄孙如此亲近。
这也许和苗夫人待她亲近是一个道理，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她和母亲不过是相貌上有些相似之处，霍重九和皇帝可是流淌着同样的血脉。
“都说女子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艰辛，可若非是婴孩宥困于小小的一方天地无法开口说话，谁又能决定这些婴孩想来到这世上，生是欲，养是德，托举才是恩。你是柳霁和赵承渊的血脉不假，但难道你一朝认定自己的血脉从今往后便要推翻自己所有的认知和所谓的亲生父母一般行恶事？
血脉也只是血脉，你的骨气、认知、良心还是霍家培养出来，谁也更改不了。”
江岁华语气一顿，拖长了音调。“还是说...”
“在你眼里我是会因为这层无关紧要的血脉而否定你的一切的浅薄无知的人？”
她恨温氏和萧胤明，也恨柳霁和赵玄，更恨赵承渊，但她不恨霍重九。
她看得很明白，所谓的血脉不过是支撑皮肉骨骼的东西，难道因为就因为现在确认了霍重九是皇家的血脉便要否定他过去在霍家的一切么？霍重九从小到大吃穿住行、读书习字哪一样不是霍家夫人和老爷亲自料理，他生病时所谓的亲生父母又在何处？
霍重九是山贼草寇的后代也好，是皇室血脉也罢，霍重九始终都是霍重九。
霍重九为了此事挣扎了近半个月，却没想到江岁华早就知道，不仅不因为他的身份心生芥蒂，还反过来开解他。少女的话像是一束灿烂的阳光照进他的心头，将盘桓在他心头的阴霾彻底驱散。
他极郑重地走到香案前，朝着黢黑的棺材磕了三个响头，而后举手起誓。“江伯父英灵在上，晚辈霍重九在此以性命起誓，无论前路如何，晚辈定护阿蛮周全，护她所护，爱她所爱，见日之光，长毋相悖。”
男人鸦青色的身影在棺木前俯身又起，郑重的誓言让江岁华心头猛地一震，一阵风吹过，带着灵堂内蜡烛也晃了几回，明灭的烛光照在棺中，仿佛是父亲在天上也为她高兴。在男人诚挚的视线中，她迈步走到男人身边跪下，也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父亲，娘亲，我定会为你报仇雪恨，天道不公，我便将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还你、也还大庆一个公道。”
少女的誓言像是一道足以开天辟地的巨剑，带能让风云都为之变色的魄力。
风久久不停，吹得院子里的白幡翻飞不已。
一支簪子递到霍重九的手心，熟悉的带着少女掌心余热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却听少女幽幽开口。“上回你送我的那个梨花的绒花簪沾了血，只怕是不能再戴了，这会儿风大，我的发髻乱了。”
说是乱了，可这才梳洗过不久的发髻一点儿也不乱，只垂着的发丝被风吹上来几缕贴着鬓边罢了。霍重九伸手将发簪小心翼翼地插进她的发髻中，又将她鬓边的撩乱的发丝顺好，少女肤白，从在河边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只红宝石簪只有她戴才这样好看。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眼瞳，霍重九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心弦彻底被她撩乱。
江岁华见他这幅模样觉得新奇，心口同样止不住发烫。“好看吗？”
霍重九点头，喉头因为有些紧张不住发紧。“好看。”
他默了一会才看着与江岁华对视道。“方才我所说句句真心，无论将来如何，我定与你同进退，共生死。”
江岁华瞧了他半晌，忽而莞尔一笑。“从前你不是总觉得我是个没良心的家伙，光使唤人不给好处，这回我送你个大礼。”
霍重九挑眉，少女在他掌心落下两个字。
皇位。
三皇子不可靠，太子更不可靠，无论来日谁登基她都是死路一条。于她和霍重九而言，血脉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把式，但于皇室和天下而言，这可是争名夺利搅翻朝廷的利器，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为父亲报仇的必经之路。
……
将军府。
温黎半靠在床上，床前萧薇萧澈两姐弟正在侍奉汤药，一人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替母亲试药，一人则坐在小板凳上盯着煮药的炉子，萧胤明从屋外进来两姐弟没一个抬眼，全都当做没看见。
打马球时，萧澈虽不在场，但听姐姐说了父亲只顾护着贵妃娘娘也不护着母亲的事儿也对自己的父亲心生怨怼。下午从马球场回家后，本该请了郎中在家替母亲看病好好陪着母亲，宫里一来人说贵妃娘娘小产了，父亲又扔下他们母子三人匆匆进宫去了，到现在才回来。
萧胤明见一贯爱缠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对他爱答不理的，明白她们心里头怄着气，当下便从萧薇手中接了汤药碗来，作势就要亲自给温黎喂药，温黎扫了他一眼，心底爱恨参半，成亲数年，在他心里她终究是跟在小姐身后排不上名次也不甚重要的侍女，这么多年过去，她生了病他有几回肯这样体贴地喂药，只不过是看她伤得狠了，这才愧疚可怜她。
这十分里还不知道几分是真关心，几分是为了替小姐遮掩呢。
但看着守在床前的一对儿女，心头翻涌的苦涩又回着甘，她垂眸思索半晌，最终还是挥了挥手，温声吩咐胡嬷嬷将萧薇和萧澈都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