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除夕夜宴她被贵妃赐给三皇子做侧妃时,萧薇看她的眼神都要冒出火来温氏却毫无反应,也难怪,她与太子在明武场策马时撞见三皇子与萧薇私会时,闻讯而来的萧胤明态度古怪。将军府明明可以将女儿嫁给三皇子用姻亲来加深彼此的联系,却迟迟不允,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毕竟,同父异母的亲兄妹结合,可是违背人伦纲常的大逆之举。
至此,江岁华父女二人遭到飞来横祸的原因,牡丹翠竹图背后的秘密,将军府想要极力掩盖的真相,一一在她面前剖开。贵妃未婚先孕一事有天子参与,此时宣扬吃罪的必然是她自己,但私通污染皇室血脉的罪行一旦宣扬出去,贵妃、柳家、乃至飞骑大将军府可就不那么容易辩白了。
这是一把为她和父亲报仇的利刃,也是一把足以颠覆朝廷的利刃。
思绪的快速更迭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江岁华揉了揉眉心,疲乏地靠在椅背上。脑中忽然闪过霍重九拿给她的那只海棠花图案,不对,她好似遗漏了什么。兰贵人死后,海棠在宫中成为人人忌讳的不祥之物,为何,太子去寻兰贵人的贴身嬷嬷时,会在水缸中找到带着海棠花图案的绣片。
苗夫人说,兰贵人宫里的宫人袖口都有海棠图案,可见这个图案并无特殊之处,但既然并无特殊之处,为何时过数年,贴身嬷嬷要在临死前将这枚绣片藏进水缸?
而霍重九远在千里之外的咸城,此前从未上京,又是从何处得知这枚图案,他又在查些什么?
不知不觉窗外已是红霞满天,如血的残阳星星点点地透过窗牖,将桌上已然干涸的画卷拢上一层绚丽的色彩。她看着画卷,忽然有些心累,从前她在芜城听闻皇帝原贵妃情比金坚,甚至为其违背祖制永不选秀时也曾感慨这是一段少有的佳话,可现在她才知道,越是位高权重其看似美好的表面下便越是肮脏难堪,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在权利与仇恨的裹挟中,一步步沦陷,工于心计、心狠手辣。有时夜半看见窗前悬挂的剑刃,她都会有一瞬的恍惚,就好像过去在闺中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日子好像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她在这潭深不见底的泥污中陷得太深,为了自保她只能不断地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她忽然有些明白父亲为何宁愿将足以扳倒将军府的真相藏书鱼腹也不愿让她知道,因为京城的水太深,他只想要她过得平安、幸福,远远地离开芜城,干干净净地过完这一生。
想着想着,眼眶倏地落下一滴泪,要是现在父亲醒过来,看见她成了这幅模样,肯定很意外。不过,都没关系,现在她已经知道了真相,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就带着父亲回芜城,去替婉萍立碑,给娘亲上香祈福,春天带父亲看漫山遍野的桃花,夏日取莲藕为父亲做他爱吃的莲藕羹,秋日赏枫赏菊,冬日围炉烤茶,四时四景,岁岁平安。
江岁华想着,忽而听见门外传来急切的呼声,一阵杂错的脚步响起,像是杂乱的鼓点震得人心头发慌。她快速起身准备出门查看情况,谁知刚走到门边,紧闭的房门便被人猛地推开,门外,是云蝉满是无措的脸颊。
“姑娘,大人他...大人....”少女带着哭腔嗓音让江岁华心头一跳,还没等人说完她就径直出了房门,奔向了父亲的房间。
一踏入房间,江岁华便迎面与一个端着水盆的侍女撞上,温热的水洒了她一声,她眉头一皱,不是因为生气被不长眼的侍女撞到,而是因为她发现水盆中漂浮着的艳红色和房间中弥漫的浓郁的血腥气。
江岁华二话不说绕开磕头认错的侍女,可内室的一幕彻底让她石化在原地。
原本空旷安静的房间此时拥挤地簇拥着好些捏着帕子端着盆盂的侍女,本该躺在床上养病的父亲却垂着头坐在床上,被霜雪浸染的长发垂在身前,叫人看不清神色,但仍在滴落的鲜血却是分明可见。一瞬间,房间内所有嘈杂的人声都消失不见,只有一道尖锐的嗡鸣声在耳边持续响起。
她疯了似的朝床边跑去,只见父亲口中一股股的鲜血正往外冒,被褥上早已被染成猩红的一片。“阿爹,阿爹,你怎么了?你不要吓阿蛮好不好?”江岁华脸色惨白,语气颤抖得不像样。
江和易闭着眼,没有说话,江岁华又将视线猛地看向四周,眼中锐利的寒芒吓得侍女们纷纷低下了头。“请太医了没有?太医在哪里?还有罥烟,赵玄,他们人呢?!”
江岁华越说越快越说越急,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侍女们震惊地看着这个敢直呼太子名讳的女人半晌没回过神,江岁华却毫不在意,这一刻什么皇帝什么太子,都没有她父亲重要。“太医、太医已经去叫了,但、但江大人...”
江岁华回头,眉头拧紧。“但是什么?”
侍女硬着头皮声音发颤。“江大人打碎了琉璃盏,将碎渣吞了进去..”
什么?!江岁华视线一扫,果然在床边发现了一盏碎掉的琉璃盏,本该散落的碎片却少了大半,看着父亲被割的满是伤口的嘴唇,江岁华可以肯定侍女没有说谎,她的父亲的确将碎渣吞了进去。
父亲本就因在江府受人长期折磨手筋脚筋俱被人挑断,嗓子也被人毒哑,初入东宫时整个人瘦得像风烛残年的朽木般,是她和云蝉尽心尽力照顾,才有了些好转。可碎渣锋利,便是身体康健的成年人吞下,也逃不过穿肠烂肚的下场,更何况本就虚弱的父亲,父亲这么做,无异于是在寻死。
可是,为什么?
明明她已经查明真相,就差一步,就可以替父亲报仇,他们父女俩就可以远离京城的明争暗斗,从此不再被人算计,安安稳稳地活着。为什么父亲要在这时候弃她而去,而负责侍奉父亲的侍女为何没有早早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