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渊翻身下马,眉眼笑意粲然,郎君长身玉立,绣着银边的长袍在夜风里吹起浅浅的弧度,他大步走近,笑意随之愈发明显。
叶舟和翠微站在一处,叶舟得意的哼笑一声:“你瞧好吧,我家公子同你家姑娘如胶似漆着呢!”
翠微瞥他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唇边却也扬起笑意,她回过身顺着马儿的鬃毛,心道姑娘开心就好。
叶舟仍在得意着,却不知那头情形全然不是他预料的那般。
“阿衡,你是来寻我的吗?”陆清渊明知故问,高兴的眼眸都泛着光。
微凉的月挂在天际,清冷的光辉洒在江锦安身上,明明不过几步之遥,可陆清渊却觉得他二人之间似乎有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素来敏锐,此刻笑意浅淡了些,心头似乎有什么念头滋生着。
直觉告诉他,定然有什么事发生了。
他欲上前,可姑娘却忽然出声呵止。
“陆清渊!”江锦安低着头,微乱的发丝轻轻飞扬着,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局促的哭腔:“就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她低着头,逼着自己不落下泪来。
风声飒飒,吹得她一颗心凌乱的不成样子。
她捂着心口,深吸了两口气,竭力平复着情绪。
翠微见状想上前搀扶却被她支开,连同车夫与叶舟,一并随翠微到了远处林中。
官道之上,只剩他们彼此。
“阿衡?你怎么了?”觉察出江锦安临近崩溃的情绪,陆清渊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如往昔一般,他温声哄着:“是出了什么事吗?你告诉我,我都为你解决。”
他欲上前,却唤来姑娘更加歇斯底里的呵止:“我叫你站在那里,不许过来!”
在距离江锦安两步之处,陆清渊停住了脚步。
“阿衡?”陆清渊不解的抬眸看着她,眼底光华陡然褪去,黑压压的,看不出情绪。
江锦安这才抬起头,她望着陆清渊,声音是颤抖到极致的气声和哽咽,像是被这萧瑟凛冽的风给冻住了一般。
她含着泪,明明是那样无措惶恐,却装出一副刀枪不入的外壳,只问质问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问你,当初镇国公回京,到底是皇后娘娘授意,还是你的意思?”
“陆清渊,你是否是......”
她哽咽住,喉间像堵了一层湿柴,呛人的烟熏着她,让她说不出余下的话。
这话听在陆清渊耳中。
有什么冲破尘泥,生出了芽。
陆清渊想,他明白江锦安为何对他是这样的态度了。
陆清渊垂眸,长眉轻轻蹙起,不曾回答江锦安的话。
他不想骗她。
可也不想看到她知道真相后崩溃的模样。
但迟早是要面对的。
“陆清渊。”她强逼着泪不曾落下,静静的望着眼前人,等着他说出那个足以将她凌迟的答案,“你到底是不是重生而来?”
沉默片刻后,陆清渊抬眸,平静的注视着江锦安,说出了那个他从未对她讲过的,残忍的真相。
“你猜的没错,我与你,都是历经过前世之人。”
在陆清渊未曾开口之时,江锦安还残存着丝希冀。
她想。
或许是陆清渊察觉了什么,才会求到陆宛平面前让镇国公回京的。
又或许是陆宛平刻意隐瞒自己重生的事实......
她期盼有千种万种的可能。
可事实往往非人所愿。
陆清渊甚至不曾有丝毫的遮掩,那样残忍的,说出了那个足以击碎她所有竭力伪装的答案。
耳畔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声响,呼吸逐渐凌乱起来,像涸泽之鲋般,她颤抖乏力的呼吸着。
陆清渊唇色苍白,那敛去笑意的面容此刻冰冷的厉害,唯独那一双黝黑的眸此刻目不转睛的落在江锦安身上。
他知她要强。
亦怕她不能承受。
可他不想她是一株养在温室的菟丝花,他要她强大,要她有足以面对一切的力量,要她有将自己打碎重组的勇气。
他要她——再无软肋。
“阿衡,那些事都过去了!”陆清渊上前,想搀扶住江锦安摇摇欲坠的身子。
可江锦安却在他即将触碰到自己时猝然转身。
像是逃避洪水猛兽一般。
匆匆离去。
甚至连同他说一句话都办不到。
转身时眼角泪滴滑落,晶莹的泪珠掠过浓稠乌黑的深夜,最后砸进尘埃里,连半分波澜都不曾溅起。
她不知用何种方式,什么样的面目去对待他。
因此只能逃避。
江锦安提着裙摆冲上马车,慌乱之中姑娘重重跌在车辕之上,雪色的衣衫染了尘灰,铺陈的裙摆如零落的花瓣盛开,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钻进来马车里。
那样慌乱的背后,或许最怕的是,从他的脸色窥见一丝一毫的鄙夷与嫌弃。
伸出去搀扶江锦安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翠微已然跟在江锦安身后上了马车,马车内传来一声惶恐无措的呼喊,穿过凛冽的风声重重叩在他的心上。
“回府!”
......
今夜落了雪。
檐下悬挂的灯罩在风雪里摇晃着,碎雪冲进屋檐又卷入庭院。
门板被吹得吱呀作响,翠微搬了圆凳抵在门口,又把阻寒的厚重棉帘掖了掖。
这才端起晾的差不多的汤药行至床榻边。
江锦安回府后就起了高热,此刻虽睡过去了体温却烫的惊人。
翠微拿着汤匙给江锦安喂药,可那汤药尽数落进了颈边垫着的小帕上。
江锦安却是一滴都未曾喝下。
翠微急得直掉眼泪。
外头有人叩了门,是红鸾:“翠微,姑娘喝药了吗?我家公子想见见姑娘。”
翠微放下药盏,没好气的隔着门板回:“也不知你家公子对我们姑娘说了些什么,姑娘回府就病了,你家公子有什么脸来见我们姑娘!”
红鸾一噎,有些恼怒,还是青雀站了出来,对翠微道:“翠微妹妹,我家公子疼你家姑娘决计不比你少,他二人之间或是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我家公子特地带了大夫来,你就算不叫我家公子见姑娘,也总得给姑娘瞧瞧病症吧?”
翠微思索片刻,把锦被给江锦安盖好,又落下厚重的幔帐,确保开门时冷风不会扑到江锦安身上,这才磨磨蹭蹭的开了门。
翠微才一开门,红鸾就掐着她的胳膊把人拉了出去,而后陆清渊带着太医进了房中。
青雀闪身进了屋内,把屋门关紧,隔风的棉帘落好,这才对外头的翠微道:“好妹妹,你照顾姑娘辛苦了,今夜还是好好歇息吧,等姑娘醒了,你要杀我们打我们都随你意。”
翠微被红鸾强行带了下去。
太医给江锦安看过,又开了一副方子给江锦安,青雀抓了药来在小厨房煎上,陆清渊则守在屋里守着江锦安。
睡梦里也不太安稳。
模糊的梦境重复的尽是前世之事。
思绪穿过巍峨宫墙的明黄瓦、琉璃盖,落在掖庭长满青苔藓痕的白瓦之上。
其实她不止一次在掖庭遇见过陆清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