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碰到那个不知道名姓的人后,少年去教堂练琴时,五次里总有两次能碰到他。
那人很安静,或是静静地望着神像发呆,或是坐在池塘边,身边依然跟着两个人。
那两个跟着的人并不固定,少年偶尔能见到一两次熟面孔,但大多时候,每次见都是新面孔。
唯一不变的是,不论跟着那人的是谁,对那人都怕得很。
少年只在休息或琴技进步时去教堂走动,平日里他要忙着上课学习。
他学的东西不少,主修的就有两门,其余杂七杂八能学的少年都会去学。
他心里总有一种紧迫感,他朦朦胧知晓这种紧迫感来自哪里,但他不愿细想。
他去教堂次数不多,即便这样,依然能和那人几次碰面。
可见那人有多喜欢往教堂跑。
少年和神父打听过那人,神父却望向了神像,神情虔诚,“齐,我现在相信,或许你们的国家真的有神灵眷顾。”
少年不置可否,他的国家是否有神明眷顾,很少有人能比他更明白这件事。
倘若神明眷顾,战火就不该波及那片土地,楼宇崩塌,焦土横陈在往日辽阔秀丽的山川上。
少年被迫背井离乡。
但少年知道,神父这么说,确实是在祝福遥远的东方国度,祈求祂免受战争肆虐。
神父来自一个工薪家庭,大学时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同踏上了革命的道路。
理想与现实的碰撞痛苦又激烈,神父也曾几番踌躇。
无论他认不认同那场给德国人民带来无数苦难的战争,他的革命失败了。
没等他重新振作起来,他的朋友自杀。
站在高楼上,看着千疮百孔的城市,跌进了天主的怀抱。
神父离开了城市,来到了这座破败的教堂。
他仍然在寻找,拯救德国的办法。
少年笑笑,只是说,“或许吧,他也是个虔诚的信徒吗?”
“不不,”神父摇头,“他只是喜欢待在这里,他或许比我还要更早来到这座教堂,对此我感到抱歉。”
神父是在拿到批文后才来管理这座教堂,他打开生锈的铁门,推开教堂厚重的木门。
神像下,那人静静地看着神像,听到声音回头的那一眼,神父至今刻在脑海里。
“那位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得知我管理着教堂,每次来都会带给我一笔钱,最近换成了面包。”
物价涨的太过疯狂,那人很贴心的把钱换成了食物,神父对此深深感激。
贴心吗?少年想着那人没什么表情的脸,奇异地没觉得冷漠。
反而觉得神父的形容很贴切。
少年练完琴,走出教堂的木门,那人还没走,坐在池塘边。
还有一只小雀站在他脚边的台阶上,探头探脑,时不时朝着他跳过去一两步。
那人垂着眸毫不理会。
少年走过去,惊动了那只小雀,小雀嗖一下飞远了。
他扫了扫脚下的台阶,一屁股坐了下来,把琴包放在旁边。
“你往这边来这么勤,就这么呆着发呆?”
那人眼眸微动,偏头看了他一眼,哑声道,“很好听。”
少年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哦是在夸他的小提琴拉的很好听。
嚯,这耳力可以啊,他练琴一直在教堂深处的房间。
隔着这么远,这人也能听见。
“怎么不靠近点听,隔着这么多墙可体现不出来我高超的技巧。”
那人又不说话了,少年习以为常,他打开琴包,拿出里面的小提琴。
踏着台阶站起身,长腿一迈下了台阶,三两步站在青年身前,笑道,“给你听个现场版的。”
少年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呢绒大衣,过耳的短发被他打理的很利落。
身材高挑修长,左手持琴,右手握弓,侧头靠在小提琴时脸上带着一抹随性的笑。
青年仰头看他,眼神有一瞬怔愣。
这人,不应该称之为少年。
他只是脸显得年轻,看身量已经满了十八岁,尚未及冠。
齐明调了调音,随后目光对上坐在台阶上的人,拉响了肩膀上的小提琴。
修长白皙的手松松地搭在琴颈上,齐明持弓的指尖有一层薄薄的茧,他的动作优雅又随性。
优雅流畅的音符缓缓流出,木质表皮的小提琴泛着柔和的光泽和清冽的松香。
琴音清幽慵懒,偶尔跳跃的音调会让人幻想清风拂面,远霞入眼。
他手下的琴音,透着超然于世的潇洒。
最后的音符落下,齐明舒出一口气,自我评价了一下,“发挥的不错。”
“给点反应呗,”他笑着看向那人。
那人沉默一会儿,“很好听。”
“得,”好歹是夸了,齐明把小提琴在琴包里放好,拍了拍上面沾到的土。
提着琴包往外走,边走边挥手,“下次见啊,不知名的朋友。”
那人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铁门关闭,跟着他的两个人走过来,紧张道,“该回去了。”
……
三人离开教堂,走进郊外的林子里,越走越深,黄昏日落时走到了一处三层小楼前,最上层是尖顶的阁楼。
红墙灰瓦,小楼前还有个一方花园,落日下,整齐的花丛生机盎然。
这是一栋传统木桁架建筑,外表古朴,和德国厚重的历史结合,住在其中的人从容的享受着生活。
那人熟练地推开木篱门,进入小楼中。
小楼内家具一应齐全,只是看着冷清的很。
打开墙上的机关,一道通往地下的台阶缓缓打开。
那人迈步进去,两人紧随其后,通道关闭。
与地面相距数十米的地下藏着一座钢铁造就的庞然大物。
电梯打开,三人走出来,来到这里两人才松了口气。
走廊灯火通明,那人走过一条条走廊,清脆的脚步在空间内回荡。
在某个拐角处,那人突兀地停下脚步。
拐角走出来一个持枪的女人,汪冰眯着眼,手枪从对着那人心脏移动到头顶。
语气危险,“你最近在外面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你想叛逃?”
那人平静地看着她,向前迈了一步。
汪冰瞳孔紧缩,厉喝道,“别动、啊——”
声调蓦地拔高,“咔嚓、”骨头折断的声音响起,汪冰额头渗出冷汗。
那人接住了那把手枪,松开汪冰的手腕。
汪冰扶着痛软的手腕退后两步,靠在墙上,怨毒地看着男人,“你找死。”
黑黝黝的枪口对准女人,那人脸色不变,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