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紫藤花深处
沧若终于开口,叫司机停车。“你们是在问,我还会不会带你们上学,是吗?”她打开车门,硬着声音问。
“不会啊,哥哥说你心情不好。”弟弟怪不好意思的说:“人家是在问那个哥哥发烧了会不会死掉啦……”“哪个哥哥?”沧若问。
“帮我折纸鹤的哥哥。”弟弟说,“我想今天去谢谢他。哥哥说不行啦,他在校门口坐了一夜,发烧了啦。”
“你怎么知道?”沧若吃惊的问豆子,“他在外头坐一宿干什么?”
“我就是有一点点知道啊……”豆子抓抓头,支吾道。沧若默然,终于还是让他们兄弟上车,车快开到校门时,豆子指着那条紫藤花架的小径:“他在那里。你要不要去?”
紫藤的影子浓浓盖下来。沧若双手叠在膝盖上,不说话。“其实那幅画,不是我教他的哦。只是他问我,你喜欢什么,我说,画吧。他不知怎么就画了那幅……”豆子小声说。
沧若拉开车门,笔直的走进紫藤花深处,那个高高的男孩子真的就坐在那儿,头埋着,一声不吭。
他是用他自己的眼睛看见了他的梦吗?他是找回她丢失记忆的钥匙吗?沧若站在他面前,想开口,喉咙却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关天哲抬头时,看见这个残忍的女生,穿着玉色的连衣裙站在面前,神情还是冷漠的,像个云端的仙子,但是眼圈却有点红。“你怎么在这里?”他沙着嗓子说,笑笑。
沧若第一次看见关天哲笑,是紫藤影子的关系吗?这个笑容好像是绿色的。她伸出手抱住他的肩。现在她在心里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她要的是什么?她要一种陪伴,是绿色的,很温柔的充满了整个空气。树影在窗外头呼啸,而有一个人在这里,不离不弃。
她清清嗓子,说道:“你病了,去医院吧。”
“不用去医院!我只不过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讨厌我的画。所以反省一下我的画风!”关天哲挣扎道。
像个小孩子,还怕去医院呢!沧若没有理他。
她请了半天的假,送他去医院,拿了药,又送他回家。“才三十八度的烧,睡一觉就好……”关天哲一路抗议。“闭嘴。”沧若像个小妈妈一样,很温柔的说。关天哲沉默了。
其实从第一眼看见这个女孩子,他就喜欢她。那么小小的一张脸,没有表情,眉眼简直像是玉石雕出来。到底有没有温度呢?他真想把手掌覆上去,试一试。
“怎么了?”沧若见他半天不说话,偏过头问。关天哲忙扭过头,脸一点点红起来。他这辈子没表白过。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心情。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那个绿色的房间……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沧若问。
关天哲愣了愣,怪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没怎么看到,就是画出来了。”
他撒谎了。其实的确是豆子告诉他的。但是沧若生了大气。
豆子向水晶店求助,桃子说他是蠢材,教他撒个谎。
豆子回头再教关天哲撒谎:想不想讨心上人欢喜?想的话,就说是你自己画出来的那幅画!关天哲很不愿意靠着扯谎来求得爱情,不过事关重大,也只能妥协,只是说话的腔调比较僵硬而已。
“哦……”沧若低头,双手插进裙子口袋,轻轻晃着双脚。看着云影在裙摆上不紧不慢移过去。她没有听见关天哲恐慌的心跳声,关天哲很低很低的叹了口气。而豆子则上水晶店道谢去了。
沧若跟关天哲之间的关系发展很顺利,到了可以上他家去的程度。关天哲的家里满满挂的都是画、锦旗、奖杯。
沧若早就听说他是少年画家,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这个头衔有多厉害。只是,家里虽然摆满画作,却空荡荡的、没有人气。“你爸妈呢?”沧若问。
“我只有爸爸。”关天哲这声“爸爸”叫得很生硬,“他是我经济人,经常不在家。”“经济人?”沧若有点意外。“所谓经济人,就是只要我给他值钱的画,他就不会计较我其他问题的那种人。”关天哲的声音很讽刺。
只要给他画就可以啊……就像她,只要拿出像样的成绩,就可以呢。
沧若低头看着脚尖,心底第一次浮现出“同病相怜”那种感觉。
她扶他坐下。关天哲的烧没有全退,脚步不稳,一下子撞到书柜,里面东西“噼哩啪啦”掉下来。沧若眼尖,看到里面有一本挺旧的簿子,上头印着“圣心孤儿院”。她蹲下去把它捧到手中。
“是……我是孤儿院的。这个爸爸是我的养父。”关天哲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沧若不说话,手有点抖,再抬起头来时,眼睛里都是泪水:“我也是圣心的。”
“啥?”关天哲反应有点傻。“我也是圣心的!是被现在的父母领养的!”沧若扑上去,“就是圣心的那段记忆,我不太记得了!你记得的对不对?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你在戏弄我吗?!”
她的眼睛像浸过水的黑宝石珠子,嘴唇轻轻颤抖,双颊有了点血色,双手紧紧捏住关天哲的领子:“说!快把那段记忆告诉我啊!!”
关天哲凝视她许久,唇角拉起来,像噙了朵玫瑰花:“我说。不过你可不可以先放手?”沧若有点傻傻的反应不过来:“呃?”
“我还是个发烧的病人。而且小姐,你勒得我很疼。”
沧若在他的笑容里,面红耳赤的放手:“呃……”
丢失的记忆,一点一点听别人讲述回来,这个感觉真好。沧若会追问:“那个窗外有鸟吗?我当时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那个院子大吗?”关天哲一个一个问题的回答,有时候结结巴巴的,沧若听得很不满意,跺脚道:“哎,你怎么什么都记不清楚啊!”关天哲会反唇相讥:“你才是什么都不记得!”沧若的情绪又低下去:“对啊,怎么会这样呢?”关天哲拍拍她脑袋:“因为你还小嘛。而且你笨啊!”沧若就觉得心里面那么暖和,什么东西一拱一拱要发出芽来,叫她痒痒的,有点害怕,又有点想笑。
她还是不会大笑,但是课间塞在耳机趴在阳光里打盹的时候,唇角会轻轻的扬一点起来。豆子坐在旁边,看着,眼神很温柔。
——沧若从来没有注意到,豆子有这样沉默温柔的眼神。
看到她唇角扬起来一点时,他也笑了。她的手垂在凳子上,手掌只有那么一点点小,指甲几乎没有血色,底部各有一弯小小的白月亮,那么美、那么寂寞,他看着,轻轻靠过去一点。两寸、一寸……还离着一点点,他不再动。
指尖隔了那么一点点,像隔了一个天涯。永远没有机会越过去。
窗外传来“哗”的惊叫。沧若迷迷糊糊的抬头。豆子迅速抽回手,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指着窗外叫:“哇!”
沧若看见无数只彩色气球飞向天空,皱皱眉问:“怎么回事?”
“老大,你好歹向窗外看看吧?”豆子大摇其头,“也许有人想追你呢?”
沧若就站起来,看看下面,关天哲站在那儿,放飞了满怀气球,仰面向她微笑。这就是“追”吗?沧若想了想,回他一个笑。
豆子在旁边看得清楚,这是八颗牙齿的礼貌微笑,但是渐渐的,眼睛里有了温度,笑容收敛了,双颊却红一点起来,局促的离开窗口,装作若无其事的伏回桌子,继续塞着耳机听英语。
豆子默不作声的看她:这个女孩子终于开始有了感情。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桃子已经放弃询问豆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圣父了。在桃子的眼里,沧若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值得人付出的:如果你能追到她,那么当然值得。如果反正不能讨她当老婆的话,那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如果说沧若是一个很知好歹的人,受什么好处会回馈,或者像丫丫这样开工资,那桃子也不介意卖命。但问题是沧若整个儿就是一个为赋新辞的小姑娘,什么事都不懂的,还抱怨她父母对她不好。嘿!光是关心她的成绩?能关心她的成绩就不错了!如果桃子也有人关心成绩,考到多高就有别墅菲佣的伺候,那桃子做梦都会笑醒……当然桃子也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就是了。
桃子也没想到沧若这么好的条件,竟然家里是养父。那对有钱夫妻也是古怪,居然喜欢收养人家的小孩。照桃子想来,哪怕自己生不出,也不要养人家的。
他们肯养人家的小孩,小孩还嫌得到的关注与情感不够,还要做出一付多么伤心的冷美人的样子,桃子真是觉得够够的了!
这样说来,还是丫丫让人舒服。不过丫丫命不好,家里破产就不说了,这个老公还是这么辛苦才追到的,桃子看着也服气。
有些人呢,就是命好。自己的爸妈走得早不要紧,还有无亲无故的主动来照顾。还有备胎在旁边无私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