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好孩子
皓楠硬着头皮接了长辈给他的这个差事。他去谈。妮妮听他开了个场，立刻就觉得很委屈了，叫一声“小哥哥”，道：“人家要等我要送我，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人走不是很寂寞吗？又危险不是？我这么漂亮！拒绝别人送，我一个人走，遇到色狼怎么办？你说呢？”
皓楠点头，觉得她确实思路清晰、言之有理。
妮妮又接着道：“他们是要约我出去，可是我没有答应啊！我都回绝他们的。我喜欢去舞会，他们肯陪我，我有伴，那是好的。但我为什么要跟他们出去啊？我要想去玩，自己会约人啊，才不要跟他们走。他们当我是三陪小姐啊？我最讨厌这种人，以为可以占女孩子便宜，就像苍蝇一样围上来。我跟他们讲清楚：没可能的，不要想！”
皓楠听到这里就乐了：真是个好孩子！别看她孩子气，可她心里多好！
有他居中解释，后来长辈们就不再担心她不正经了。后来，他们家族一起去外面旅了个游。然后大家各自回家。
很快有一天，妮妮给皓楠打电话，说有本重要的书忘在他家了：“要命！大后天我就要考试了！小哥哥，你给我送过来吧！”
他就给她送过去。为她跑这种腿，他是很乐意的。
巧的是，前阵子一起玩的照片，其实有几张好的送照相馆洗出来了，她妈妈说要挂在墙上的。皓楠去拿了照片，正好一起给妮妮看。
她在二号楼自习。但皓楠到了学校，才想起来妮妮没有说是哪个教室。他打她的手机，没有人接。可能她是复习的时候，怕吵，把手机关成了静音，然后一直没有看，就把他晾着了。这种事，她也做得出来。
皓楠泊了车子，看着几十个灯火通明的大窗户、和里头影影绰绰埋头用功的人影们，只能叹气。
在他无奈叹气的时候，有个男孩子走过来。脸上发着几粒青春豆。上唇的胡子仔细的刮过了，留下一小片青。额头和肩背上走得都是汗。皓楠想：这只是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眼神定定的，笔直朝二号楼来，走向一间教室的窗口，打量一会儿，找不到他要的人，走开了，再到下一个窗子找。
到最后一个窗子时，他忽然停住了。皓楠跟着他的目光看进窗子，只见妮妮在那里埋头皱眉啃书。那男孩子的背抖了一下。皓楠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快步要绕向这个教室的门口，却又停住了，呆一会，来回磨蹭几步，最后还是折回楼口，在操场边上的一个水泥墩上坐下来，默默发呆。
皓楠一直吸完了三根烟。下课铃响了。这个大学不鼓励学生考前通宵，不知主要是为他们的身体健康考虑呢、还是更希望他们能打好基础，所以每晚上都定时打铃，熄灯，熄灯前还有工作人员会到各个教室赶人的。皓楠看见妮妮捧着书本走出来。
那个水泥墩上的男孩子，到此时才站起身来，迎住妮妮。
妮妮见到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很惊诧。她认得这个男孩子，可是没想到要见他。至少此刻不要。
这个男孩子动了动嘴唇，对妮妮说了句话。妮妮的表情一下子软化，很感动的样子，把脸扬起来，唇角也扬起来了。她的书丢到一边，把手递给他，让他握住。两个身子贴近，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就在淡淡的星光灯光中起舞。她的裙角在夜风里转开。
男孩子竟然轻轻的抽泣了。也是个不争气的孩子，跟心上姑娘跳个舞就感动成这样。妮妮好像没听见一样，也不怪他，很体贴的样子，嘴里自己哼着歌，轻俏旋律，如一只水母在海里旋浮。
她应该已经忘了让皓楠送书的事了、根本没意识到他也在旁边等。她就是这么个没头脑的孩子，会忘了太多的事。
皓楠就在边上看着她。这不算偷窥吧？他们本来不不怕人看。她在这样的年纪，知道自己好看，又心里开心，像银幕上扮得美美的大片子，就是要请人看的。
皓楠没有办法怪她。她的笑脸在夜色里发光，好像传说中的月光宝石。头发有点乱，更美了。风里传来白玉兰的甜香。这个夜晚叫人怎么能怪罪谁呢？
他手里还拿着她要他带的书本。书里夹着刚洗出来的照片。照片中的一张，正好是叔叔和叔母在两边，他跟妮妮一人一边。拍完照片后，叔叔就笑着打趣：“皓楠，你跟妮妮两个真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其实皓楠知道叔叔跟叔母处得并不好。叔母私底下很埋怨叔叔不够爱她。他再不爱她，他们两个人都是夫妻。皓楠再爱妮妮，只能在操场边上看着她。
等他们都跳完了，他才走上前，把书奉上。
不但男生错愕，妮妮一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皓楠自己也尴尬，感觉跟他们就不是一个画风的，竟然同框，简直惭愧。
后来妮妮反应过来了，接过书，也知道向皓楠道歉，确实是懂事了。她向男生介绍这个是我小哥哥，男生立刻换上一副巴结的嘴脸。皓楠苦笑。
等男生走了以后，妮妮笑得甜甜的，很受用的样子，对皓楠讲：“他说他会一辈子记得我呢！小哥哥。”
皓楠也不过是笑笑：对这种年纪的小朋友来说，一辈子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么多考试完了之后，他还会记得有一个女生让他吃过苦头？怕是八辈子之前的事了吧！而她恐怕也未必会记得，在某个夜晚，有人等她一个自己，看了她一场美丽的舞。
皓楠这些话都没有跟妮妮说，只是问她：“他为什么来找你？”
“哦，”妮妮忸怩道，“他说明天会降温，叫我小心。”就是这句神奇的话，感动到了妮妮。她对皓楠说：“打扰我学习的神经病我是讨厌的，可他找了我那么久，就为了说会降温，叫我怎么能不感动呢？你理解的吧，小哥哥？”
皓楠可以理解。她再感动，也不过去到一支舞的地步。他理不理解，其实都并没有太重要。而他们这些孩子的一辈子，对他来说，也太长了。忽然一下子他就明白了：他仍然会等妮妮，但是在这过程中，大概不妨交个女友，甚至再结个婚，也许都没什么关系。
后来他真的谈了个女朋友，是很受他妈妈称许的。这女朋友对皓楠也很满意，只是说他的笑容太忧郁了，让她想起英国那灰暗的雨天。
她跟皓楠聊天时用的是英文，灰暗用的英文是beaning，本意为哀切的哭容，形容得很痛切，不愧是剑桥才女。
她而且会弹李斯特和巴赫，连五五线谱都不用看。说话也像唱歌，用很多修辞手法，婉转迂回，像英国天空的雨云。
中国人说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她很少有破颜而笑的时候。笑起来都像有计较，倒跟皓楠很搭。他们两个人微笑着对坐在格调很高的饭店里，端着腔调说话，裁出句子可以直接拿到教育机构当范文卖钱的。其实他们也懒得卖钱。他们赚的钱比教育机构的英文老师高。对他们来说，说话不讲人话，这很简单。比做人更简单。
妮妮也不在乎皓楠有没有女朋友，遇到事情还是来跟他聊天抱怨。皓楠想，那么真的没关系了。她谈了男朋友，他也应该不在乎。
这个男朋友让妮妮谈得很吃苦。她叭在皓楠耳边，不停的哭。
以前皓楠没有见过妮妮这个样子，动不动就哭。一会儿她自暴自弃的说：“是我太坏了！我对不起他。”一会儿又生起气来：“我这个人贴到他身上去呢！人家追我，我倒追他呢！他还不知道珍惜！”一会儿又悻悻：“那绿茶婊竟然骂我是狐狸精！明明是我跟他你情我愿，怪我骂？我真想一巴掌甩她脸上！”一会儿又不自信起来：“他是不是真的爱我？我真的是狐狸精？”
这些问题，皓楠全都不好回答。皓楠甚至搞不懂妮妮说的他和她都是哪几个人。皓楠只知道妮妮仰着脸看他的时候，眼睛泪汪汪、下巴尖尖的，嘴唇像两片桃花粉嫩嫩，这样怎会是狐狸呢？就算是狐狸，肯定也要是狐狸成了精才能有这么美，而且得是那种最可爱的小狐狸，俏俏的。
他想告诉妮妮说：人家要是骂你、怪你，肯定是因为不爱你。还有，某些人就是不懂得珍惜，也不可以怪他。另外，你根本不需要自责。那不是你的责任。可是，如果自责一下，虚荣心可以满足一点，那倒也长辈。
他怕说出来之后，连兄妹都不能做。这么俗的话，却是真的。
他如果胆子真的大一点倒好了！问题就是他胆子小到都不敢亲她。她无力地抓住他、向他哭，嘴唇红得像桃花，哭得桃花带雨。皓楠能做的事，不过是拍了拍她的头发。他有什么资格夸她是好孩子？他自己才是好孩子！从小不走错一步路，那么有克制力，也不说错一句话，又懂事又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