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金刚鹦鹉
孟家含笔直把肖肖领到旅馆,帮她开了房间,甚至替她买了一件睡袍。肖肖洗漱完,便拿毛巾擦着黑发,便感慨:“这个妆!涂在脸上像几斤面粉,笑都不敢笑了。订婚……唉,不可以。这样就结婚了吗?我害怕。”抬起眼睛看一眼他,感激道:“家含哥哥,我知道你会救我的。真高兴再看到你。”眼神真诚得似一只小动物。
其实不应该的,二十几岁的女人了,不可以这样任性、这样把自己当小孩子。应该有人骂她一顿、甚至打她一巴掌,告诉她:什么叫作生活的责任。但孟家含舍不得。
肖肖抱着被子呼呼睡着了。他就守在床边,看她。一个女人能在一个男人面前睡着,不出两种原因:要么太爱他、要么太不在乎他。孟家含不知道是哪种。
晨光绽露时,有一只大鸟飞到窗口,身披五彩羽毛,颜色极鲜艳,“笃笃”的拿嘴啄窗。肖肖醒来,见到,很是欢喜,把双手抱在胸前道:“咦?”孟家含心念一动,觉得不祥,待要起身劝阻,肖肖已经起身扑到窗上,口中叫到:“金刚鹦鹉!”
那鹦鹉冲她歪了歪脑袋,振翅飞开,转一圈,俯冲向下,在旅馆下的院子里落定。那儿居然蹲着一只红肚兜的猴子,向肖肖作个鬼脸,还招了招手!
肖肖把睡衣带子用力系紧,就冲下去了。孟家含跟在后头,苦苦劝:“不对头。你千万别去。你不是讨厌订婚吗?我把你带到没有婚姻的地方去玩好不好?你喜不喜欢去南海潜水?或者——或者喜马拉雅?”
“西藏我去过了。珠穆朗玛爬不上去。”肖肖顺口回答,仍然一门心思往下冲。她不会听他的。孟家含知道。但凡有新奇的事物出现,她总是这样。这就是肖肖。
猴子、小狐狸、甚至怪模怪样的树獭状动物,一个一个接龙下去,把肖肖诱上隔壁楼的天台。那儿,小潘老板站着,身边有个奇怪的机器,长着翅膀,孟家含不太认得。肖肖眼睛亮起来,扑到小潘老板怀抱里:“这是你准备的?太好了!”语气无比真诚,就像头天晚上向孟家含道谢时一样。
孟家含的手指一节一节狠狠捏紧,冲上去,张开手掌,要掌掴肖肖——他不冲着小潘老板发火。这不是其他男人的责任。他知道。是她负他,一切都是她的错。
肖肖张大眼睛看孟家含,像看一粒尘埃。小潘老板一手就推开他,也不屑厮打,拉动几根操纵杆,那怪模怪样长翅膀的东西轰鸣起来,带着他们从天台滑翔开——天啊,滑翔机!
它向公园去了。几个工人上来收拾动物。“哪来的?”孟家含低声问。“啊?哦,动物园。”工人们回答。
当然是动物园。他们的世界里,什么都可以动脑筋搬出来玩。公园有美丽的烟花绽放。孟家含蹲下来哭。工人们诧异的看看他,轻手轻脚的带动物离开了。
肖肖逃婚事件,就此告一段落。难得陈霖口中一句话都未提。孟母心里敞亮,觉得对不起媳妇,上赶着给她打套黄金首饰,又嘱咐做婚礼戒指的商店把钻石加多一克拉。陈霖安然受下。这年头,谁是傻子呢?他们给得起,她受得起,何乐而不为?咦!
孟家含对这件事当然要做出交代的。他跟父母说:“朋友好像遇见麻烦,所以陪了她几个钟头,没别的事。”孟妈妈赶紧道:“那末不要再跟这种朋友来往了。”孟家含答应下来。父亲看看他,手按在他肩上:“记住,你是个男人了。”孟家含低头。他已经是个男人,要为自己负责。就算没有别人追究,他自己也该有个谱,从今后要踏实过日子了。
陈霖终于挑准一幢房子,孟家上下看了,都没有意见,孟父拿出头期款,便将它买下,给小两口做婚房用。陈霖赶着跟中介、房产公司、物业几方办首尾,又要联系装修公司,忙得不亦乐乎。那日为了地板尺寸,再去新房时,忽然在小区中见到一道背影,俨然是肖肖。她热血往脑门上涌,冲上去就骂,那女孩愕然回头,削薄面相、单凤眼,却完全是不相干的人。陈霖诺诺道歉,到房中坐下,握着手。她知道自己心魔已生,不是那么容易消得去了,但是,不后悔。她能看到自己所追求的美好人生,已经在面前展开,这当中若有人阻碍,她不惜进行任何战斗,鬼挡杀鬼,佛挡杀佛!
孟家含不知道小区中发生的一切。他彼时正去取结婚戒指,珠宝店的店员很负责为他讲解:“这里,是钻石鉴定书。这里,指环内侧的刻字,原来是简体行楷,尊夫人要求改成繁体,说大气,字体按她要求的刻了,先生您看对吗?”孟家含诺诺点头。对不对,他不是很懂、也不太在乎,总之看起来差不多就好,真的有错,家人自会出头纠正的,不是吗?他只要做个好丈夫即可。
将戒指盒揣进西装口袋,孟家含起立、转身,忽僵立当场。
珠宝店的玻璃墙外头。一个女子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正经过。女子是肖肖;男人高大英俊,穿件伧俗的花T恤,还是有气质,又不是小潘老板了。两人热烈的脸对脸说话,肖肖目光落进玻璃墙,看见了孟家含,站住脚,凝视他。
是不是应该握个手、寒喧一下?孟家含苦笑。他们隔着那么一层玻璃,看起来很近,其实永远穿不过。她盼望与他一起安安定定留在墙里吗?才怪!是他渴望她能带他出去,那种风与火的生活,就算不能永远,她多陪他一刻也好。这愿望是达不成的,于是他埋怨、责骂,像一个孩子。
他的喉咙干涸。
她退半步,向他欠欠身,挽着那英俊男人离开。
这就是最后了,他的手握着结婚戒子的红丝绒盒子,握得指节都发白,终于一个人顶着烈日走出商店,胸前口袋里装着红丝绒盒子。路过公园时觉得倦怠,进去且坐一息,朦胧看见又是那个天气、那个花园,小小的肖肖为他弹琴,他为她摇花树。时间那么美、那么好,永远都没个收稍。
他睡着了。一个孩子站在他面前发呆,不知道为何有人在公园睡去,泪水会从眼角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