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采桑在帐中已觉察出阿季神色不对,她并未吞下带有蒙汗药的酒。而是含在口中,趁机吐在了胸前的衣襟上。
她一路跟着阿季出营偷听。
薛林主帅之所以将她赠给阿季,目的便是时时盯着他。
一个风头正盛的将官,为何跟一个厨娘苟且?
直到他们口中说出“全贵妃”“朱瑁”“大梁”“京都”这样的字眼,采桑才算是弄明白,原来这梅季是大梁的将军,利用大齐来铲除自己的对手。这个不起眼的厨娘,竟是梁帝的妃子。
大梁的将军与皇妃偷情!
她被这个发现震惊不已,实在忍不住,出了招。
她要将他们带到主帅面前,禀明真相。这回可有好戏看了。主帅当给她记一大功。
可一番纠缠苦斗,她被阿季制服。
而大梁皇妃,已不知所踪。
阿季望着苍茫的夜,冷冷地看向采桑。
会不会是齐军之中,另有人马跟着这个女人出营?掳走了梅川?
不。
阿季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齐军还有人,此时,早就对他出手了。
他细细地看着草丛,上面有车轮驶过的痕迹。
究竟是何人带走了梅川呢?
他的怀中依稀还有她的温度。
她却已无影无踪。
今夜的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他该何去何从?
阿季踌躇之际,从怀中摸出烟花,朝天上放去。
半个时辰后,孙册赶来了。
因孙册在齐做过军师,后被驱逐。阿季混入齐营的日子,孙册便躲在附近。两人以烟花为号,约定了,非有大事,不接头。
阿季向孙册简短地说了梅川如何来齐营寻他、又如何突然失踪的事。
孙册沉吟:“苻兄,咱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阿季看着他。
孙册道:“掳走梅医官的,定然是钱总兵。我猜测,他一定是想带着梅医官,回京告刁状。一则,洗脱自己失了凉州的无能;二则,向新帝表表功。”
阿季面色阴沉。
“我去追。”
孙册道:“先回梁营。”
钱总兵离营之时,正是阿季夺回军权的最好时机。
否则,以阿季一人之力,断然夺不回梅川。
两人对视一眼。
一旁的采桑趁机想逃。
孙册从腰间摸出短刀,疾速插入她的心口。
干净利落。
狐狸脸女子指着阿季,口中含糊地骂着什么,“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不能让齐军知晓真相。”
孙册说着,慢慢地揭去了阿季脸上那张陌生的面皮,恢复了他原本的模样。
两人漏夜赶往梁营。
先是与时允会合。
时允见到阿季,激动不已:“将军!可算把您盼回来了!”
阿季拍了拍他的肩。
一群将军的亲信聚集到一处,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黑暗中,军中拥护钱总兵的一撮人,悄无声息地被捆住。
另一边,时允带一队兵策马一路往北,营救梅川。
天亮了。
阿季站在高高的演兵台上,向兵士们讲述了自己被钱总兵所害,落入深潭的经过。兵士们皆愤慨不已。将军带着他们南征北讨十数年,当中情义,非旁人可比。如今,将军平安归来,自然如往昔般,听命于将军。
钱总兵带领时,他们是一盘散沙。
将军在,军心安。
将军是他们的主心骨。
不管圣旨上谁是主帅,将军始终是他们心中当之无愧的主帅。
“兄弟们,我苻妄钦,九死一生,回来了!”
军营里山呼海啸地齐声喊着:“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孙册看着眼前的画面,心头激荡。
他没有看错。苻妄钦有振臂一呼的力量。
攻凉州那夜,他趁乱收起的碧龙玺,派上用场了。
他在军中散播神话。
将军跳落一心潭时,有真龙从潭底跃起,救了将军。真龙环绕将军,口中吐出碧龙玺。紫气腾升。光芒万丈。
神话绘声绘色。
鼓动人心。
苻妄钦是真龙天子的说法,很快便在西南一带传开了。
大梁皇宫。
千秋殿。
杨令佩的小腹已微微隆起。
小宫人给她打着扇子。
殿内的铜盆里,放着消暑的冰块儿。
杨令佩道:“快八月了,京都的天儿还是这般热。”
鸿鹄急匆匆地从外头走进来,说了一句话,这千秋殿似刮进了一股寒气。
“娘娘,那女人回来了!”
杨令佩坐起身来。
“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时辰前,那该死的钱守义,将她从军营里带回来了!陛下跟钱守义议罢了事,便将她带回了梅阁。”
梅阁,在梅川离京的这些日子里,已然建好了。
聚集天下奇珍,是宫里最让杨令佩扎眼的所在。
杨令佩冷笑:“那个钱守义,打仗不行,揣度圣心倒是一把好手。”
鸿鹄道:“凉州横竖不是大梁的地盘儿,丢了,便丢了。依奴婢看,陛下有与大齐休兵之意。”
“休兵?”
“是。外头的人都传苻妄钦要造反。安内,才可御外。陛下估摸着想先平内乱。”
“前些日子,不都说苻妄钦死了吗?”
“不仅没死,还投了敌。陛下伤透了心。娘娘您知道,陛下最担心苻妄钦反,最不愿看到苻妄钦反,可他终究还是反了。”
杨令佩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
“一个女子,竟牵扯出这许多的事由来。当真是红颜祸水。你回杨府一趟,告诉本宫的父亲,明日在朝堂上,该做些什么,他当知道。”
“是。”
现时并非梅花的季节。可梅阁却飘来阵阵的梅香。
只要君王欢喜,什么是不能的呢?
杨令佩心烦意乱。
梅川回了宫,朱瑁能给中宫的恩宠,怕是越来越少了。
梅阁。
朱瑁静静地看着梅川。
“梅卿曾信誓旦旦地向朕担保,苻妄钦绝无反意。可如今呢?”
“你听信小人挑唆,方有今日。”
梅川眼底的希冀,一点点随风而逝。
“你在逼他,逼我。”
“梅卿,我还能相信你吗?谁是小人?窃国者,才是小人。苻妄钦是真正的小人。”朱瑁的眼里泛起怒火:“如果他没有反意,为何私藏碧龙玺?”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平乱。”
“派谁前去?”
“自然是端亲王。”
梅川忽然大笑起来。
那笑声飘荡在华丽的梅阁,让人毛骨悚然。
“你笑什么?”
“我在笑我自己。从前为了扶保你,做的诸般,都是徒劳。朱瑁,你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寻死路。”
“啪!”
一个巴掌重重打在她的脸上。
梅川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朱瑁的手僵在空中。
半晌,他颓唐地俯下身来,靠近梅川。
那张素昔温润的面孔上,涌上凄凉:“朕做什么都是错的。在你眼里,朕就这般比不上苻妄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