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
孙册听到这个字眼,激动起来。
腰间的八卦图微微地抖动着。
“古来英豪,谁不曾赌过?姜太公垂钓,难道不是赌?孔明出山,难道不是赌?哪一朝的开国君主不是赌?功名翻手之间,本来就是一场豪赌。男儿大丈夫,赌一场,又如何?”
梅川瞧着他。
他的眼里,满是自负。
那自负像熊熊燃烧的火,灼人。
“孙先生难道只是想赌功名吗?我看未必。”梅川一把推开他,自顾往前走。
孙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看来,梅医官是要力阻此事了。那么,你我各行其道。”
梅川扭头:“先帝驾崩那日,我去过麒麟阁,翻阅了本朝所有的典籍。无意中,我发现了十年前的一场文史案。卷入此案的叛臣,有一个,名叫孙沅。他饱读诗书,曾高中头名,且精修八卦五行之事。孙先生,你说,巧不巧?”
孙册面露疑惑,道:“天下同姓者甚多,巧从何来?”
梅川笑笑:“是吗?孙沅其人,狂妄自大,桀骜不驯,为先帝所不容,抄家灭门。孙先生觉得,若有漏网之鱼,被当今陛下知晓,会如何做?”
孙册道:“梅医官说的这件事,与孙某无干。孙某不做置评。孙某是大齐人,有大齐的良民籍,孙某的父亲乃大齐的农人孙甲,孙某在锦都长大,这一切全都有迹可查。”
“呵。孙先生的师父薛之庆,是大齐第一武将。做出一份完完整整的履历来,并不难。”
“梅医官是在诛心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梅川身上桂花酒的味道浓郁。
“孙先生,我看得出,南平公主对你甚是有意。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负了佳人。”
她软硬兼施。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孙册若图富贵荣华,安安生生在大梁做驸马,再好不过。
如若一意孤行,搅浑水,便性命堪忧。
然,孙册自诩自己的“出身”做得很完美,料梅川无有证据,故而,对她的“敲打”,并不为之所动。
梅川的身影远去。
桂花酒的味道还萦绕在孙册的鼻端。
孙册在京中数月,对坊间诸事了如指掌。
风月楼的桂花酒,除了以桂花为酿,还加了一味荷叶。故而,除了桂花的香气,还有荷叶的苦辛微涩。这一点,与别处不同。
孙册断定,梅川去过风月楼。
她不会无故去烟花地,定是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孙册想着,大踏步往风月楼走去。
更鼓敲了两声。
孙册在风月楼里待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儿,出来的时候,忽然被两个身着铠甲的府兵架住。
“你们是何人?”
府兵面无表情道:“孙先生,主子有请。”
接着,不容他开口,将他推进一辆马车。
马车往西跑了一阵子,停下。
眼前的府邸,匾额上几个赤金大字:公主府。
朱瑁登基后,厚待皇族诸人。
赏了一座极尽奢华的宅院给朱南平做公主府。
朱瑁言曰:南平公主,朕之五妹,父皇钟爱之。虽未出阁,赐公主府于京中,以示公主绝不远嫁之意。
公主府中。
雕栏画栋。
孙册被带到正厅。
南平正坐在书案前画一幅山水。先帝丧期未满,南平身着孝服,一身雪白。
听见动静,她抬头:“先生来了?”
孙册没有想到南平会以这种方式唤他来。他拱手道:“公主殿下安好。”
“听说先生去了青楼?”
孙册有些尴尬:“是。”
“府中有仆役来禀,阿五不信。从先生口中说出,倒让阿五惊诧。”南平手中的笔重了些。
孙册道:“孙某去风月楼,另有隐情。”
“是何隐情?”
南平放下笔,等着他说出所以然来。
孙册打岔道:“敢问公主殿下,碧落姑娘去了何处,您知道吗?”
碧落已经在京中消失十多天了。孙册知道或与南平有关,但他一直没有开口询问。
南平指着画,与孙册道:“伊人在千里,山水不可越。碧落姑娘去了该去的地方。阿五给了她丰厚的钱财,可保她后半生逍遥。”
孙册道:“公主殿下这样做,是为了孙某吗?”
南平看着他:“阿五虽性子温和,但,不能为人欺。先生是阿五的人。碧落姑娘与先生走得太近了些。当知分寸。”
她有天家女的威势。却带着几分小儿女的娇憨。
白色软缎鞋来回划着。
孙册想了想,道:“孙某蒙公主错爱,心内惶恐。”
“这就惶恐啦?”南平圆圆的脸儿上浮起笑意:“那还有让先生更为惶恐的事呢。”
孙册还未反应过来,方才架着他来的两个府兵伸出手来:“先生请。”
南平道:“不管先生愿不愿意,南平要带你去见皇兄。”
她坚定地想为他谋个官职。
周镜央活着的时候,她事事谨小慎微。
如今,周镜央死了,母亲的仇得报。
她要好好儿地把握自己的余生。
她朱南平身上流着的,是皇家的血,是南界的血。她不该怯懦,不该退让。
文德殿中,同样一身丧服的朱瑁坐在龙书案前批阅奏折。
太监通传:南平公主求见——
朱瑁道:“快请。”
南平带着孙册踏入殿来。
朱瑁温和道:“阿五,深夜来见朕,所为何事?”
南平笑道:“给皇兄送个礼。”
一旁沉默不语的孙册暗暗打量着文德殿中的一梁一木,一桌一椅。这,就是父亲昔年死谏于此的文德殿。这,就是父亲蒙冤之地。这巍峨的宫宇,这朱家的朝堂,藏着多少龌龊,多少污垢。
朱瑁道:“什么礼?”
“阿五听人言,古来明君,求贤若渴。阿五给皇兄送大才来。”
朱瑁打量着孙册,不咸不淡地问了他几句话。
得知,他现时住在苻妄钦府中时,朱瑁心内一动,有了个想法。
他屏退了所有人。
殿内,只余他和孙册。
刑部尚书的回禀,言犹在耳。参苻妄钦的折子,还摆在书案前。
朱瑁开口道:“孙先生得皇妹与苻将军高看,想来不是等闲之辈。可愿为朕做事?”
“陛下明鉴,孙某不才,不堪为官。”孙册俯身道。
朱瑁笑了笑:“为朕做事,不一定要在朝为官。”
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
原来,他是想让孙册潜伏在苻妄钦身边,替朝廷监视将军府的动静。
孙册凝神,推拒。
朱瑁似有所指,道:“纵是为了南平公主,孙先生也不肯吗?”
孙册沉默良久,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孙某受苻兄厚待,不能不义。可公主殿下,实为孙某心中所爱。古来恩义两难全。为了公主……”
他做出痛苦的神情,道:“为了公主,孙某愿听命于陛下。”
恍惚间,他这番痛苦,连自己都信了。
间者。
多么好的身份。
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地周旋两面。
南平的举荐,无意中,成了孙册手中一步极好的棋。
内廷监。
一个宫装女子领着几个人将一个麻袋扛来此处。
这宫装女子,是德妃娘娘身边的鸿鹄,如今,她是绛云宫的掌事宫女。
麻袋里装着的,是小盒子。
内廷监掌事迎上来:“鸿鹄姑娘,您深夜来此,可是德妃主子有何吩咐?”
鸿鹄点头,指着麻袋,道:“给他下面,再来一刀。”
内廷监掌事不解:“这……”
鸿鹄道:“怎么?内廷监干了一辈子阉人的活儿,现在倒不会了?”
内廷监掌事忙道:“会,会,会。”
麻袋打开,小盒子平静地看着鸿鹄:“是佩姐姐让你这么做的吗?”
鸿鹄道:“主子仁慈,奴婢却不能不为她考量。”
陛下已经赐了这孩子国姓。下一步会赏赐什么,谁也说不好。
本朝长子,只能出自主子的腹中。
既主子狠不下心,她便替主子狠心。
主子纵是会骂她冒失。但过后,必能想明白。
鸿鹄道:“动手!”
内廷监掌事举着半月刀,一步步向小盒子靠近。
阴风嗖嗖。
小盒子面孔苍白。他小小的身躯颤抖着。
“不!”他喊道。
内廷监掌事尖细的嗓音此刻如此刺耳。
“咱们呐,就是奴才,主子再宠爱的奴才,还是奴才。割干净些,是好事。乖乖的,少些痛苦。”
半月刀越来越近。
“住手!”
脚步声纷沓而来。
一个声音厉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