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银朱色衣裳的女子,头上戴着面纱,在门外下了马,匆匆进得府来。
门房阿伯问了声:“姑娘找谁?”
那女子亮出一道腰牌。
门房阿伯想了想,道:“姑娘在前厅稍坐,老奴这就去唤将军。”
女子似是很急,她步履匆匆,乳烟缎攒珠绣鞋踩在地上,香风阵阵。
苻妄钦正在筹谋一桩大事,听得阿伯口中那腰牌的来路,忙大步走向前厅。
女子见了他,掀开面纱,一张圆润的小脸儿,双眼中含着泪,她唤了声:“将军!”
苻妄钦连忙跪在地上:“微臣参见南平公主。”
这女子,便是当今圣上的五公主,南平公主。她的生母出身南界小国,复姓慕容。那慕容娘娘早年颇得上宠,奈何红颜薄命,天启二十七年,便去世了。此后,梁帝将她交予周贵妃抚养。至今,已然十载。
三年前,在御花园酒宴之上,梁帝曾笑言,要给南平公主择婿。言语之间,眼神看向苻妄钦。但周贵妃以公主年庚尚小,想多留膝下几年为由,将话题岔过了。
今日,南平公主忽然到府造访,苻妄钦有些纳罕。他与周贵妃、与公主,素日都是无有往来的。
“将军,请您速速入宫,救救父皇!”南平公主急急道。
苻妄钦淡淡道:“陛下身子不适,宫中自有医官,苻某只知打仗,哪懂治病呢。”
“将军!”
南平公主圆圆的脸儿涨得通红:“父皇乃是被人戕害!”
“公主慎言。弑君之罪,灭门之祸。谁有这个胆量?”
南平公主咬了咬唇,叹了口气:“将军心里必然是明白的。借着朝中舆论的东风,人人都以为是周家害了他。这个节骨眼上,若父皇出了事,他顺理成章地继位,杀了母妃,废了珩弟,所有的事,便都被掩埋了。就连南平的后路,他亦想好了……”
她说着,落下泪来:“章台大人已拟好了诏书,要送南平去塞外和亲……”
苻妄钦沉默。
南平公主将腰牌放在桌案上:“局势不明,将军或想明哲保身。但南平想说的是,父皇口不能言、病倒在榻之时,心里惦记的可托之人,是将军。他在南平的手心,颤颤巍巍地写了个‘苻’字。将军,忠字何解?忠心不二,尽心为忠。将军思量思量。”
说完,她转身离去。
苻妄钦皱眉思索。
梅川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
她问道:“是宫里的人?”
“嗯。”
“听老皇帝的病情,我估摸着,像是卒中之症。”
虽然南平公主明里暗里说太子弑君。但梅川觉得,太子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前番计谋达成,此时朝中局势于他有利。他没有必要去冒这个大险。弑父弑君是何罪,他会不知吗?
只不过,皇帝恰好病了,他抓住这个机会,想彻彻底底地除掉周氏,以绝后患。
苻妄钦抬眼:“你懂?”
梅川指了指他的心口,道:“当然。你忘了吗,你的伤谁给你治的?”
苻妄钦沉吟道:“好,两个时辰后,我带你进宫,给圣上治病。”
梅川好奇道:“为甚是两个时辰后?”
苻妄钦的面色,就如昨夜梅川在海棠花下看到的一样,清冷而阴郁。
“因为,我要做的事,需两个时辰。”
他不想沾染争斗,但不代表他不懂。
簏读兵书尽冥搜,为君掌上施权谋。
用兵之策如是,用计之策亦然。
没有人可以威胁他。
不管是谁。
太子私邸,一张大网悄悄从上而下,网住了两个人:当日军营里的余娘,以及私邸的余管家。
没错,苻妄钦已然查明白了,她们俩是同胞亲姊妹。
一个叫作余鸿,一个叫作余雁。
这两姊妹原都是太子的人。只是,余鸿巧妙地混进了飞鱼阁。用了十年时间,得到梁帝的信任。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忠于梁帝一人的密探,实则,她真正效忠的是太子。
这也是为什么苻妄钦在军营里的情况,太子知晓得那般清楚的原因。在她的建议下,太子绑回梅川,以此为挟,拉苻妄钦下水。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东宫出事后,她装模作样地查访一番,祸水东引,话里话外,引梁帝怀疑周贵妃。
巧合的是,那日宫门口登记在册的记录确实有问题。淮王在宫中离奇地消失了一日一夜。周司马显然在遮掩此事。
这一点,印证了梁帝的猜想。他纵是想护短,也难封悠悠之口。
急火攻心,方得病祸。
时允蹑手蹑脚闯入余管家的房间。
安香跟在他身后,以一个细作的敏锐,搜出几封往来密信。
午时。
苻妄钦骑在马上,马前坐着梅川,他一扬马鞭,天骢烈仰头发出一声嘶吼,狂奔起来。
到了离宫门口不远处,苻妄钦停下马观察一番,发现有持东宫腰牌的人戍守。
料是非常时分,太子以“恐防生乱”为由,在宫禁中安插了自己的人。
苻妄钦调转马头,往宫墙角门跑去。
果然,他拿出南平公主今日留下的腰牌,角门便打开了。
梅川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琉璃瓦在日头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那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华丽的宫殿,被一弯池水环绕,浮萍满眼,碧绿而明净。
未央宫。
梁帝昏迷过去。
病榻之前,一行人逼着周贵妃到退无可退。
周贵妃将年幼的淮王护在身后,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剑来,大喝一声:“陛下尚在,你们谁敢逼本宫?”
剑光一闪,太子太保等人后退一步。
周贵妃将剑指向太子:“朱瑁,你狼子野心!待陛下醒转,他如何能饶得了你?”
正在此时,南平公主领着苻妄钦和梅川进得殿来。
南平公主轻声道:“母妃,苻将军带进宫一名女子,说是医术甚为高超,可让她看一看父皇的病。”
太子看见苻妄钦,心内一惊,但转瞬便正色道:“父皇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岂能让一个不明身份的医者看病?”
南平公主道:“太子兄此言差矣,她并非不明身份的医者,乃苻将军府上的人。苻将军是父皇的臣子,他府上的人,自然也是父皇的人。天下百姓,全都是父皇的子民。太子兄为何横加拦阻,难道您不想让父皇的病快些好起来吗?”
“胡说八道。”
太子呵斥道。
话已至此,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便再拦阻。
周贵妃打量梅川几眼,道:“你若治好了陛下的病,本宫重重赏你。”
梅川走上前,立于龙榻边。
梁帝,的确是卒中之症。
她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来。
方才两个时辰的工夫,虽然不长,但足够她将药配齐。
从前,莲若刚没的时候,她母亲一时悲伤过度,得了这病。梅川四处想办法,求来一个药方。以红花、丹参、水蛭、银杏叶等入药,揉制成丸,含在口中。可温和缓愈。
她将药丸放入梁帝口中。
良久。
梁帝缓缓睁开眼,他看着持剑的周贵妃,伸手。
周贵妃连忙丢了剑,跪行至塌边,嚎啕大哭起来:“陛下,陛下啊……”
梁帝的舌头仍是僵硬,但终可以含含糊糊地说出话来了。
他摸着周贵妃的脸,道:“爱妃,你是何等柔弱之人,竟也举起剑来,不知他们将你逼到什么田地……”
闻听此言,那几名臣子慌忙跪在地上,以额触地。
太子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梅川将剩余的药丸放在周贵妃手中,道:“一日三次,每次一丸。”
梁帝注意到了梅川,他疑惑地看了看周贵妃。
周贵妃道:“陛下,这是苻将军带进宫的大夫。”
梁帝看了看苻妄钦,点头,似有深意道:“苻爱卿,到底是忠臣良将呐……”
须臾,苻妄钦重重跪在地上,道:“臣有份礼,要呈与陛下。”
说着他从袖口掏出那几封密信来。
一旁的老太监接过,送予梁帝手中。
梁帝看后抬头,一双眼睛落在太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