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尽忠走后,晚余的情绪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也没有因为祁让五年来一直坚持给她请医看病,就改变对他的看法。
因为无论这个人好与不好,她都不爱他,她心里只有沈长安,除了沈长安,她谁都不要。
她打定了主意,不会向祁让低头,也不会向江连海妥协,她倒要看看,祁让当着满朝文武应允下来的事情,到底要怎么反悔。
她安静地等着,等着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来对付她。
等着等着,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
晚余本能的以为是祁让,蓦地惊醒过来,紧张地盯着房门。
片刻后,敲门声又响起,一个小太监在外面叫她:“晚余姑姑,开门,有人送东西给您。”
晚余松口气,起身打开了房门。
小太监没敢进去,只将一个小盒子恭恭敬敬地捧到她面前。
晚余没接,打着手势问他是谁送的。
小太监说,是安平侯叫人送来的。
晚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盒子回了屋。
盒子是紫檀木的,做工很精致,看起来像是装手镯用的。
江连海在搞什么鬼,不会以为送只镯子给她就能哄得她改变心意吧?
晚余冷笑着打开了盒子。
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赫然映入眼帘,吓得她嗷一嗓子扔了出去。
盒子掉在地上,那根手指也随之滚落,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静静地躺在冷硬的地砖上。
她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下来。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让她无法呼吸,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耳朵嗡嗡作响,四周一片模糊,视线里就只剩下那一根血红的手指。
手指上还套着一枚梅花形状的银戒指。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扑过去,捡起了手指,颤颤巍巍将那枚戒指摘了下来。
戒指摘下,手指根部露出一块明显的疤痕。
她的眼泪瞬间如雨落下。
这是阿娘的手指。
有一年冬天,阿娘烧炭火为她取暖,不小心烫伤了手,从此留下了疤痕。
后来,她就让人打了一枚梅花形状的戒指送给阿娘,让她戴在手上遮挡疤痕。
阿娘甚是喜欢,自从戴上就再也没有取下来。
而今,这枚银戒指却和阿娘的手指一起,被装在精美的盒子里送到了她面前。
她浑身冰凉,心如刀绞,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溅在地上,绽放成朵朵红梅,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滚滚而下。
她爬起来,将那根手指攥在手里,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守在殿门外的几个小太监被她吓了一跳,来不及询问,她已经向西沿着廊庑向南书房跑去。
上午还晴好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铅云,乌沉沉地悬在头顶,仿佛要将天空压塌。
狂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过来,呼啸着从殿前广场掠过,吹得她发丝狂舞,衣带翻飞。
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长长的一道走廊,像是永远都跑不到头。
眼泪随着她的奔跑,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有的还没落地,就被狂风卷走,不知吹向了何方。
这一刻,乾清宫所有的宫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在廊庑下发足狂奔。
那身影瘦得像一页纸,仿佛随时都会在大风中飘摇而去。
一道道或同情或讥讽或麻木的目光追随下,晚余终于跑到了南书房的门外,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上。
守在门外的孙良言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她:“晚余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晚余推开他的手,泪水涟涟地指着面前那道门,请他帮忙向里通传。
孙良言会意,点头道:“你别哭,冷静一下,我去和皇上说。”
他打起厚厚的棉帘走进去,祁让正好睡醒,被胡尽忠服侍着用温水漱口。
“皇上,晚余姑娘在门外求见。”孙良言躬着身子说道。
祁让的动作停下来,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片刻后,将漱口水吐在胡尽忠端着的纯金漱盂里,拿起托盘上的热帕子擦了擦嘴,又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
“她不是宁死都不来求朕吗,怎么这会子又主动过来?”
“奴才不知,就看她哭得厉害。”
“哭了?”祁让眉头蹙了蹙,“哭什么,朕又没怎么着她。”
孙良言噎了一下,心说你都快把人逼疯了,还没怎么着呢?
胡尽忠的三角眼亮起来:“怕不是听了奴才的劝告,这会子回过味来,来求皇上把她留在宫里呢!”
祁让凤眸微眯,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孙良言小心翼翼道:“要不,奴才让她进来,皇上问问她?”
“不急!”祁让抬手制止,略一沉吟后,淡淡道,“先前不是说谁谁谁要来向朕奏事吗,把他们都叫过来吧!”
“……”孙良言很是无语。
先前几位大人过来,他为着晚余姑娘的事心情不好,不肯召见,如今晚余姑娘来了,他又要见几位大人。
他这是唱的哪出?
胡尽忠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先前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应给晚余姑娘和沈小侯爷赐婚,如今晚余姑娘主动拒绝赐婚,自然也要有人见证。
皇上要让人知道,这桩婚事是晚余姑娘自己不愿意,而不是他强迫的。
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会说皇上言而无信了。
“孙总管,您快去呀,别让皇上等急了。”胡尽忠笑着向孙良言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孙良言见他就有气,根本懒得理他,抱着拂尘出去了。
晚余还跪在地上,见他出来,双目通红地看着他。
这一眼,差点把孙良言的眼泪勾出来。
“皇上要召见军机大臣,这会子没空见你,只怕你还要再等一等。”他满怀歉疚地说道。
晚余愣住,随即就明白了祁让的意思。
她不得不承认,她终究还是狠不过他们。
她以为她可以狠下心和他们赌一把,可是,阿娘的一根手指,就将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击得粉碎。
她说得再绝情,也没办法当真不顾阿娘的生死。
只要一想到阿娘断指的痛,她就已经后悔得肝肠寸断,倘若阿娘真的因她而死,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或许她该早点妥协,早点屈服的,这样,阿娘就不会被砍掉一根手指。
她直直地跪在地上,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将她单薄的衣衫吹透,冻得她身子瑟瑟发抖。
然而,相比她心里的寒意和绝望,身上的冷根本不值一提。
这辈子,她怕是真的出不去了。
孙良言走后,胡尽忠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上放着笔墨纸砚,那墨还是皇帝批折子用的朱砂。
“晚余姑娘,皇上让你把自己的诉求写出来。”
他走到晚余对面跪坐下来,把托盘放在地上,拿了一张白纸摊开在晚余面前,双手按住两边以免被风吹走,小声道:
“你就写,你不愿嫁沈长安为妻,自请留居宫中,请皇上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