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我在美国死里逃生 > 第七章:逃离圣地亚哥
    枪声惊醒了大棚里的所有麻奴。

    那些福建人瑟缩成一团,用肮脏的被子裹紧了瑟瑟发抖的几个月没有洗澡的身体。

    我拉着金本镇说:“逃!”

    金本镇说:“逃出去!”

    在一声接一声刺耳的枪声中,我和金本镇弯腰走出了大麻棚。他们看到大麻基地旁用沙堆堆成的墙壁上,在湛蓝色的天幕衬托下,有两个人趴着射击。

    子弹拖着长长的闪光尾巴,在他们和大棚之间来往穿梭,密集的枪声,连狗都不敢吠叫。

    我拉着金本镇说:“去另一边。”

    所有打手都被吸引在了这一边,另一边一定没有人看守。

    可是,他们刚刚走出几步,突然身后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大棚的塑料布剧烈颤动,转瞬即逝的电光撕扯着黑暗,我看到一只惊慌失措的壁虎,窜上了大棚顶部。

    然后,四周再没有了声音。

    我赶紧拉着金本镇,又回到了住宿的大棚里。

    那是手雷爆炸的声音。

    手雷吓退了抢劫大麻的人。

    大棚外的那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从沙堆上溜下去,然后开着一辆皮卡逃走了。

    大棚里,那群福建人欢天喜地,他们庆幸抢劫的人被吓跑了,主人的大麻棚保住了,他们又可以平静地继续做麻奴了。

    我鄙夷地望了他们一眼,想不明白,这些彻底丧失了常识思维的奴隶,莫非要在这里呆到死亡的那一天?

    天亮了,他们继续干活。

    像奴隶一样佝偻着腰身,连头也不敢抬;像蚂蚁一样匆匆忙忙,一刻也不敢闲下来。

    甚至连话也不敢说。

    没有经过蔡姐和看守的同意,随随便便说话,就会遭到当头鞭抽。只有夜晚躺在大麻棚里,我们才敢小声说话。

    夜晚,睡在大麻棚里,黎昭又问:“安娜呢?安娜后来呢?”

    金本镇继续说道:

    那天,和往常一样,金本镇把神父的信件送给了老太太。

    那是一个墨西哥裔的老太太,她皮肤黝黑,长着一个鹰钩一样的鼻子。这个硕大的鼻子让她的脸看起来异常恐怖异常狰狞。

    金本镇很不喜欢她,每次都不会和她多说几句话。

    何况今天,他的心中惦记着艾米莉,艾米莉说“今晚就离开”,他想着赶紧回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和趁着夜色偷偷离开,离开教堂,离开美墨边境城市圣地亚哥,一路向北,去往洛杉矶。

    过他们想要的那种生活。

    回教堂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着他和艾米莉的未来,他要赚很多钱,要买豪宅,带游泳池的豪宅;吃完晚饭后,他坐在游泳池边,慢悠悠地抽着香烟,看着艾米莉在游泳池里,像只海豚一样欢畅地起伏。

    他觉得,他们的幸福生活触手可及,呼之欲出。

    可是,他回到教堂后,没有看到艾米莉。也没有看到神父和棕色脸。

    他想着艾米莉很快就会出现,他一点也不着急。他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做着无关轻重的事情,一边等着艾米莉,一边掩饰自己的焦虑。他想着,只要自己一抬头,就能够看到艾米莉笑吟吟地站在大门口。

    可是,没有。

    教堂里没有一个人,他看到有几只野兔从教堂门口经过,他在教堂后院种的蔬菜,经常会被兔子吃了。而且,兔子很坏,不吃菜叶,只吃菜心。好好的一棵菜,就被它两口糟蹋了。

    他担心野兔跑进来,就关上了教堂的大门。

    他慢慢等到了黄昏,艾米莉还没有出现。

    他开始担心起来。他在院子里徘徊着,走进了每一件房屋,可是,每一间房屋都没有可疑的痕迹。

    他开始心慌意乱起来。

    终于,天色彻底黑下来,艾米莉没有出现,而教父和那个黄胡须的人却出现了。

    奇怪的是,他们站在金本镇的面前,而教堂大门却关得好好的,他们是从哪里进来的?

    这个念头只是在金本镇脑海里一晃而过,他并没有多想,他的心中全是艾米莉。

    金本镇想问神父,艾米莉在哪里?可是他不敢问,他担心他们的奸情会被神父发现。神父和那个黄胡须坐在桌子旁,他烧水给他们煮咖啡。

    他竭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焦急,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小心。可是,他在泡咖啡的时候,还是打翻了咖啡壶。咖啡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捡拾咖啡壶,借助着院子里的灯光,他突然看到黄胡须的裤管上有血迹。

    真真切切的血迹,他穿着浅灰色的裤子,那几滴血迹很明显,可能他没有留意到。

    他的心中掠过不祥之兆。

    他想问神父艾米莉去了哪里?可是他做贼心虚,不敢问,他害怕一问就露陷了。

    那天晚上,神父和黄胡须睡都睡着了,而他一直睡不着。

    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艾米莉会回来的。棕色脸裤管上的血迹,也许是别的动物的血。

    那天晚上,他一夜未眠,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躺下去。他看着头顶上的月亮,从东边慢慢滑到了西边。他幻想着教堂的门突然会叩响,他打开院门,看到艾米莉站在月光下的大门口……

    然而,没有。

    安娜一直没有回来。

    他们说好了今晚一起逃出去,一起逃到洛杉矶,一起住在丁胖子广场旁边,那里有非常多的工作机会。他要努力工作,他要赚很多钱,让艾米莉生活幸福。

    可是,黎明的脚步越来越近,艾米莉的身影却越来越远。

    天亮后,金本镇终于没有等到艾米莉。

    他很奇怪,艾米莉整整一个夜晚没有回来,而神父却一点也不着急。神父在他的房间里痛痛快快地睡了一个晚上,好像他知道艾米莉去了哪里一样。

    日上三竿,神父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他对金本镇说:“去买菜吧。”

    金本镇点点头,就走出了教堂。

    他没有赶往超市,而是抄近路去往民宿。

    上次,他是一路狂奔着,跑下斜坡,跳下峭壁,他的心中充满了狂喜。而现在,他忧心如焚,万箭穿心,他不知道艾米莉在哪里。

    短短的两天时间,却已物是人非,却已天壤之别。

    他一口气跑到了民宿,来到了艾米莉住过的那间房屋前,他想起了那天午夜,他徘徊在房间门口,艾米莉给他打开了房门……

    可是,现在,房间里再也没有了艾米莉。窗户打开着,他透过窗户看进去,房间里空无一人,洁白的床单上,连一条皱痕都没有。

    他的眼泪突然汹涌而出。

    他走在大街上,失魂落魄,肝肠寸断。

    他的双脚像踩在泥泞中,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异常痛苦。

    路过十字路口,他看到有很多人围在广告栏前,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都走过去了,又走了回来,他想:广告栏上的内容,会不会和他有关?会不会和艾米莉有关?

    广告栏上是一具尸体的照片,这具尸体,是警犬从镇外的湖水里打捞出来的。她的脸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

    那是一具裸尸。

    他只看了一眼,就头晕目眩,几乎跌倒。

    那具尸体的右大腿外侧,有一个蝴蝶的纹身。

    这是艾米莉……

    听到这里,我的心被深深地揪紧了,我问金本镇:“真的是艾米莉?”

    金本镇说:“真的是艾米莉。”

    我说:“在美国,纹身的女人很多,身上纹蝴蝶的女人也很多。”

    金本镇说:“她肯定是艾米莉,我一看到大腿外侧那只蝴蝶纹身,我就知道是艾米莉。是我害死了她。”

    我想了想说:“和你没关系。”

    金本镇说:“是我害死了她,没有我,她也不会死。”

    我摇摇头说:“和你没关系。如果是你们两个的事情被发现,神父杀害了艾米莉,那神父为什么又不杀害你呢?为什么还放你走呢?”

    金本镇一拍脸颊,说道:“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不,一定是神父还想利用我。”

    我说:“估计是神父的什么重大秘密,被艾米莉发现了,他们杀人灭口。”

    金本镇问:“什么重大秘密?”

    我说:“你继续讲吧,也许我能找到一点线索。”

    金本镇继续说道——

    金本镇怀疑是自己和艾米莉在一起被发现,神父杀害了艾米莉,所以,他再也不敢回教堂了。

    他也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艾米莉是他喜欢的第一个女人,是他最心爱的人,他不能就这样离开,而让艾米莉的冤魂得不到安息。

    可是,他又不能去警察局报案。

    他觉得他是偷渡,如果他去报案,警察一定会询问他的身份,警察知道了他是偷渡,一定会把他遣返回朝鲜。他不能回朝鲜。

    而且,教义规定,神父是不能结婚的,是不能有女人的。如果他说艾米莉是神父的妻子,会有人相信吗?

    他决定自己查出线索。

    小镇最北边,住着一个老人。老人的院子很大,里面种满了各种果树。

    现在,正是果树成熟的季节,老人却出去旅游了,他家中的越野车也不在。

    金本镇认识这个老人,他们曾经交谈过几次。金本镇是孤独的,老人也是孤独的。共同的孤独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金本镇藏在老人家中。老人厨房的冰箱里有面包和黄油,树上有成熟的水果。金本镇相信,即使老人发现了他,也不会怪罪他。

    他在这里呆了三天。

    他本来想趁着夜晚,偷偷溜出去,看看神父在干什么,他想杀了神父给艾米莉报仇。可是,连续三个夜晚,他藏在老人家的阁楼上,躲在黑暗中,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向着小镇瞭望,他看到小镇上有警察的身影在游动。

    此前几十年,小镇都没有案件,而现在,突然发现了一具尸体,警察如临大敌。

    金本镇记得神父讲过的一个故事。

    神父说,他刚来到小镇,夜晚走在大街上,遇到身后跟踪的警察。神父问:“你总是跟着我干什么?”那个警察说:“我来到这里几十年,没有见过一个小偷,没有办过一起案件,很无聊。我跟着你,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偷东西,我就能抓住你,这些年,我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是警察。”

    金本镇不敢走出去,他知道,此刻警察们正兴致勃勃地等在大街上,明处或者暗处,都有警察。他如果出去了,就会被抓住,然后送到教堂。

    只要进了教堂,等待他的,就是和艾米莉一样的结局。

    金本镇等候三天,没有结果,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去洛杉矶丁胖子广场。

    艾米莉说,那里就是中国人的家。

    黎明时分,金本镇离开了小镇。

    他的背上背着一布袋苹果和橙子。这是他一路上的干粮。

    老人还没有旅游回来。金本镇想:等我再回到小镇,一定要好好报答老人。

    曙光中驶来了一辆卡车,金本镇招招手,卡车停了下来。

    那辆卡车是驶往洛杉矶的,司机是一个乐天的墨西哥老头。

    老头也是偷渡过来的,老头讲起了自己的偷渡经历。

    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线上,筑起了高高的墙壁,有的墙壁上面还有密密的铁丝网,目的就是防止墨西哥人偷渡。

    只有墨西哥人偷渡来美国的,没有美国人偷渡去墨西哥的。

    圣地亚哥是美国和墨西哥的边境城市,从圣地亚哥开车往南走,一直走,越走越荒凉,其实你已经进入了墨西哥境内,但没人提醒你,也没有人拦截你。

    可是,等到你掉头回去,想要进入美国的时候,就会被美国海关拦住。

    如果你是美国公民,你可以进入美国;如果你不是美国公民,就不让进入美国。

    老头在墨西哥开卡车,但辛辛苦苦干一年,仅能满足温饱。

    所以,他想去美国。

    然而,去美国需要拿着护照到美国驻墨西哥大使馆或者领事馆办理签证,只有有了签证,才可以走正常渠道进入美国。

    然而,像他这样的底层人,肯定是去不了美国的,因为签证不会给他通过的。美国佬很聪明,担心他赖在美国不走了。

    他只有偷渡一条路。

    他找到蛇头。

    只要有偷渡,就有蛇头。蛇头是和偷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蛇头知道怎么偷渡,知道偷渡的线路。

    老头把所有家产变卖了,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蛇头。

    蛇头告诉老头和那些偷渡的人,只要你们进入美国,就会有人接应,给你们安排工作。有了工作,就有了收入;有了收入,就能够在美国呆下去。

    那天晚上,蛇头把他们带到了边境墙前,这里的荒草丛中,藏着一架梯子。

    长长的梯子竖起来,不但比边境墙高,而且比铁丝网高。蛇头说:“你们一个接一个爬上去,跳过去,就到了美国。”

    他们没有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偷渡。

    然而,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老头跟着前面的人爬上梯子,看到那人的身影在梯子尽头消失了。他爬到了梯子顶端,向下望去,看到下面一片漆黑。

    他禁不住双脚颤抖。

    他看不到下面的人,但是下面的人却能看到他。

    他听见黑暗中有人喊:“跳下来,跳下来,没事的。”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他身后的梯子上还爬着等待越墙的人。

    他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他没有想到,他落在了厚厚的荒草上,一点事也没有。

    蛇头的功课做得太扎实了,居然知道这里是最安全的翻墙偷渡地点。

    现在,他的双脚已经踏上了美国的土地,谁也拿他没办法?

    金本镇听到这里,就问道:“怎么会没有办法?美国人难道不会赶你出去吗?”

    老头说:“不会的。你只要说回到墨西哥,会有生命危险,就不会赶你走。”

    金本镇问:“为什么?”

    老头说:“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美国只有印第安人才是这个国家的原住民,其余的白人、黑人、棕色人种、黄色人种,都是移民来的。别人能移民,我们为什么就不可以?谁会给他赶走我们的权力?”

    金本镇不解,他问道:“你和我都是偷渡,我每天提心吊胆,担心会有人询问物品的身份。为什么你胆子这么大,开着卡车到处走,根本不在乎这些。”

    老头哈哈笑了,很得意地说:“我以前是偷渡,可是我现在是美国人,我不怕别人拦住我。”

    金本镇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怎么成为美国人的?”

    老头带着疑惑的表情,他问金本镇:“你真的不懂?”

    金本镇说:“我一来到美国,就进了那家教堂,和我朝夕相处的,只有一个神父,他从来没有给我说过怎么变成一个美国人。”

    老头说:“这个神父真不是个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敢瞒着你。”

    我听到这里,也着急地问:“我和你经历一样,从来到美国后,再没有和别人接触过,难道随随便便一个人来到美国,也能成为美国人。”

    金本镇说:“你听我继续说。”

    金本镇接着说道——

    老头在卡车上大骂那个神父,他说那个神父就是一个骗子。

    他说:“来到美国一年内,就要申请移民,如果一年后还没有申请,以后几乎就没有拿到美国户口的可能了。”

    金本镇问:“我是偷渡,我怎么申请?”

    老头说:“全世界任何人都可以申请,不论你在什么地方。”

    金本镇问:“你是怎么申请的?”

    老头说:“我申请的是庇护。我在墨西哥遭受迫害,警察打死了我的父亲,而且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而我却无可奈何,我很伤心,所以我决定到美国生活,离开那个伤心的国家。”

    金本镇说:“他们打死了你的父亲,你肯定会通过移民的。”

    老头说:“不,你错了,我也错了,本以为这个理由就很充足了,但是律师说不行。”

    金本镇不解:“律师?为什么会有律师?”

    老头说:“对,律师,是有律师。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不了解美国的法律,只能通过律师来帮我们移民。我把我的遭遇告诉了律师,可是,律师说这个事实不行,是不能通过移民的。”

    金本镇问道:“为什么?”

    老头说:“美国人认为,警察打死你的父亲,一定是你的父亲袭警了。如果你的父亲没有袭警,那么警察是不会打死你的父亲的。你的父亲既然袭警,那么就应该被警察打死。”

    金本镇说:“这真是莫名其妙,警察手中有枪,谁敢袭击他们啊。”

    老头说:“这就是美国佬奇怪的思维,他们认为只有你袭击了警察,你才会被警察打死。美国佬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所以,律师说,你不如改成这样,警察打死了你的狗,你很伤心,所以要移民。”

    金本镇笑了,他问道:“这样也行啊。”

    老头说:“是的,我也不相信这样能行,可是,事实上这样居然通过了移民,移民局给了我一张绿卡。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一个人的生命,还不如一条狗重要。美国佬的脑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金本镇和老头调侃了一会美国佬,然后问道:“通过了,就给绿卡,绿卡有什么用?”

    老头说:“绿卡,表示你可以一直呆在美国,没人赶你走。”

    金本镇问:“如果没有通过呢?”

    老头说:“没有通过也不怕。会给你发张工卡,你拿着工卡就可以打工。照样没有人赶你走。”

    金本镇问:“工卡是什么?”

    老头说:“工卡表示你可以去工作了。”

    金本镇感觉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啊,原来这样就可以长期呆在美国。

    那天,金本镇和这个乐天的墨西哥老头聊了一路,两人分手的时候,还难分难舍。

    老头一直把金本镇送到了丁胖子广场附近,才依依惜别。

    金本镇对老头心存感激。他一直生活在一间黑暗的房子里,黑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是老头打开了一扇窗户,让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原来,偷渡在美国也有未来。

    金本镇来到丁胖子广场,他找到一家律师楼,询问移民的事情。

    那是一个华人律师,西装革履,满脸都是洋买办式的傲慢。他用审视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金本镇,然后说:我可以帮你办理移民手续,但是需要先交3000美元。

    金本镇身无分文,哪里会有3000美元?

    金本镇说:“你能够先给我办理吗?办好了,我会还钱给你。”

    律师一脸不屑的神情说:“你是偷渡的吧?”

    金本镇没有说话。

    律师接着说:“你们这种偷渡,我见得多了,都是这样说。但是,干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先去打工赚钱去吧,赚够了三千元,再过来移民吧,啊——”

    金本镇问:“哪里能找到工作?”

    律师双手做出推掀的姿势,他说:“自己找去,我们这里只办理移民业务。”

    无奈,金本镇走出了律师楼。

    丁胖子广场到处都是华人,这里的华人远远高于其他人种的人。街道两边店铺的招牌上,写的全是汉字,什么按摩足浴城,什么老李面馆,什么王麻子包子铺……而对面,还有一个大型超市,卖的全是中国生产的商品,吃穿住行,应有尽有,名字却叫做“香港超市”。

    估计这里的华人和国内的华人一样,认为香港生产的,一定就是最好的。

    金本镇徘徊在香港超市的门口,他低着头,夹着尾巴,像一只离家出走的流浪狗,他警觉地竖起耳朵,随时准备逃窜,随时都在躲避伤害。

    他的背上还背着半袋水果,那是从圣地亚哥那座小镇的老头家里背来的。他本来要送给那个墨西哥老司机,他没有钱,那个老墨司机却把他从圣地亚哥拉到了洛杉矶丁胖子广场,他对这个老墨司机感激不尽。他想把水果送给他,他的身上唯一能够送出去给人的,就是这半袋水果。可是,老墨司机坚决不要,他只拿走了其中的一颗桃子。他说,有一颗桃子就足够了。

    半袋水果,可以让他支撑随后的好几天。

    只要有吃的,他就不会过分担心。

    艾米莉说丁胖子广场到处是工作,可是他却不知道哪里才有工作机会。

    他在香港超市的门口坐了很久。

    他看到太阳像一个红色的气球,挂在远处的山顶上。头顶上的云朵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整个天空看起来就像广场上的阅兵仪式,盛大而辉煌。

    从香港超市里走出来了两个人,他听见他们在交谈找工作的事情。他们一人拿着一块面包,慢悠悠地走着,慢悠悠地嚼着。他们装得满满的腮帮子,像秋天田地里偷运庄稼的田鼠。

    金本镇背着半袋子水果,水果袋子在他的背上像钟摆一样晃晃悠悠,他紧走几步,跟在了他们身后。

    大街上都是行人,黑头发黄皮肤的华裔,有的人步履匆匆,有的人脚步迟缓,每个人都像握紧心思,每个人都像忧心仲仲。

    这里是洛杉矶的中国城,这里是很多中国偷渡的第一站。

    那两个人穿过丁胖子广场,走到了毗邻的一条街道。

    来到这里,金本镇大开眼界。这里有几十家中介公司,一家挨着一家,每一家的门口都写着巨大的“中介”两个字。

    原来,这里才是中介窝子。

    金本镇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够找到工作,没想到,找工作真不容易。

    底层华人在美国主要从事四个行业的工作:按摩、保姆、装修、厨师。

    前两种是女性干,后两种是男性干。

    他毫无工作经验,完全就是生手。而人家需要的是熟手。

    金本镇心灰意冷。

    更让金本镇感到奇怪的是,每家中介的房子里面,都面对面摆放着两张桌子,两个人坐在桌子后上班。

    一张桌子后的人介绍工作,另一张桌子后的人拉你信教。

    介绍工作的人刚刚说完话,拉你信教的人就忙不迭地问你:“你移民了吗?”

    当然没有移民,移民了的人不会来这里找工作。

    这里就是非法市场,就是中国的黑中介。这里为刚刚来到美国,又没有钱,又不能合法打工的人提供工作机会。

    在美国,没有合法身份,是不能工作的。

    像金本镇这种偷渡来到美国的,还没有申请移民,没有拿到工卡,是不能工作的。

    然而,没有工作,没有收入,难道就只能活活饿死?

    所以,这条中介街,就给金本镇这样的人提供工作机会。当然,工资会很低。

    蛇有蛇道,蟹有蟹道,老天爷不会饿死瞎家雀。

    来到这里找工作的人,都是没有合法身份,没有拿到工卡的人。

    而想要获得合法身份,就必须申请移民。

    申请移民,有很多种,其中有一种叫做宗教移民。

    对,另一张桌子后坐着的,就是想要拉你宗教移民。

    只要你加入了这个宗教,宗教就会出面编造很多谎言,说你为教会做了贡献,教会离不开你。

    宗教也是一门生意,生意人都是无利不起早。

    金本镇在教会呆了一年多,他知道宗教拉人口,不就是让你以后给它不断捐款吗?你只要入教了,你就是一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取款机。

    到处都是生意。

    那天晚上,身无分文的金本镇无处安身,他只能坐在香港超市门边的墙角。

    他坐在地上,靠着墙角,心中开始有了惶恐。

    天气慢慢变凉,白天的溽热被浓密的树叶吸收了,有风吹过来,吹动着地上的塑料袋慢慢翻滚,越滚越远。

    那晚月亮很好。

    他看到有一个女疯子,留着长长的头发,像蓬草一样。在这样的夜晚,在静寂的街道上,突然看到这么一个传说中的女巫一样的人,让金本镇不寒而栗。

    女巫坐在距离金本镇十几米远的地方,她警觉地看着金本镇的方向,似乎想过来,却不敢过来。

    天快亮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人,一个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嘴角叼着香烟,她每吸一口,烟光就照亮了她的脸。她的脸一明一暗,看起来很阴森恐怖。

    疯女人藏在了石头柱子后面。

    那个中年女人走到了金本镇的面前,递给了他一根香烟。她说:“兄弟,来一根。”

    金本镇本来不会抽烟,但是这几天遭遇的烦心事,让他心乱如麻,他抬起手臂接过了香烟。

    一句“兄弟”,让他感觉这个中年女人很亲切。

    中年女人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燃了。

    他吸了一口,就呛得连声咳嗽。

    等他咳嗽声平息了,中年妇女问道:“兄弟,你在这里干什么?”

    金本镇完全把这个递给了他一根香烟的中年女人当成了自己人,他说自己找不到工作,没有地方住宿。

    中年女人笑着说:“兄弟,你没有钱给人家,怎么人家会给你介绍工作?”

    金本镇说:“我问过了他们,他们说现在不收钱,从我每天的工资里扣除二十美元,连续扣除五天,以后就不再扣除了。”

    中年女人说:“你别听他们瞎扯。他们为什么不给你介绍工作,就因为你没有钱给他们。”

    金本镇完全听信了中年女人的话,他说:“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们都给我说只要熟手,不要生手。”

    中年女人继续和蔼地笑着,她说:“对呀,你挺聪明的。你跟我去吧,我带你去一家公司上班,一天二百美元。”

    中年女人刚说完,一直躲在石头柱子后面的疯女人突然喊道:“不要去,不要去。”

    中年女人喝叱一声,疯女人吓得飞快逃走。

    我听到这里,突然毛骨悚然。

    我问:“这个中年女人是不是蔡姐?”

    金本镇说:“是的。”

    我握紧拳头,照着自己的脸颊狠狠捶了一拳,我说:“我也是被蔡姐骗来的。这个疯女人一点不疯,她是一个极好的人,她以前也向我提醒过,可惜我那时候总以为她是疯子,没有听她的话。”

    金本镇说:“女疯子吓跑了,蔡姐就把我带到了附近的面包车上,就这里,我来到了这里。”

    我说:“蔡姐他们肯定经常在丁胖子广场这样拉人,要不然,女疯子也不会提示我,也不会提示你。可是,我们都愚钝透顶,硬是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金本镇说:“有朝一日离开了这个魔窟,我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我说:“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出去的,一定会的。永远不要放弃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