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只要加上抽帧,还有橘黄色的映画滤镜,最后来一首克劳克西亚的《Yume激'sTheme·花样年华》,就可以把人带回那个深沉诡谲的午夜,带回王家卫的世界里。
路灯再怎么亮,它只十八摄氏度,这一点点光源就像斯普安通瓢虫背上用作避险的苔藓,暖不到圣乔什·乔里斯的心里去。与他的授血之身一样,只要离开房屋,这头变温动物很快就会变成夜魔眼里的猎物。
一辆春风牌小电驴带来了无名氏的两个人,尽管他们前半夜还为了一本名字叫《颅脑损伤》的医书各执己见,在心灵和肉体的不同部分施展着医术才华,后半夜就已经目标一致,似乎是不打不相识。
张从风没有讲话,他冻得皮肤发紫,此时只是后悔,把持住电动二轮车的电门,手脚跟着脸色一起僵硬,就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自己一时冲动,把马奎尔的座驾当成制敌工具,这才让两人如此狼狈的冒着风雪顶着苦寒,一路越过十三公里的镇县道路,辗转赶往别墅区。
马奎尔也没有讲话,因为毁掉的车是他的。
带他上电驴的那个人,他打不过,也骂不赢,而且没机会当薪王,没那个灵感。
虽然从风总是说“有办法”,可是他只能搂住从风的腰,尽量让眼泪不变成冰花。
他只是气得讲不出话。
他也想过要成为无名氏,在公共电动二轮载具的后排,他也咬牙切齿的挤弄出几句零零碎碎的倔强言语,反复问起从风——
“——你是无名氏吗?”
马奎尔·哥本哈根不止一次这么想,前座这位身材高大两肩宽阔的男人,是否就是贝洛伯格的主人,可是那种猜测太美好,太迷幻。好像深谷中时聚时散的虫群,在萨拉丁的神怪传说中,也有这样的魔鬼。
虫儿会聚在一团,变成求愿者最希望看见的那个人,然后把对方带到荒野,吃得骨头都不剩——斯普安通曾经用这种方式来对抗智人。
马奎尔想得太多,他已经认定自己是个杀人犯,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是枪匠,那么他应该活不到第二天。
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一分,面对马奎尔的疑问。张从风医生没有回答。
一分整过去了,从西元街头到马蹄巷口,这八百米的路跑完,马奎尔终于知道从风为什么不肯开口——风他妈的太大,根本就没听清。
两人在别墅区的D2单元下车,张从风医生扫完共享电动车的二维码,付了六块钱,他骑得很快,付钱的速度更快——在马奎尔眼里,那就像一个被生活搓圆捏扁的老社畜,手机屏幕的APP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终于要鼓起勇气,去面对生活里的凶神恶煞。
马奎尔开始紧张,他曾经也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就骗不过武仙座的食人魔,他的所有想法,所有心思,都会在见面的一瞬间,通过信息素全部传递到怪胎的鼻子里。
可是张从风依然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你进门去,不要看他的眼睛,最好背对他。”从风这样说着。
马奎尔没有应,寒冷的冬夜里,他只觉得那本《颅脑损伤》应该转送回张从风手里——
——哪怕再怎么基础的骑士战技对敌手法,也没有这么离谱的CQB技巧。
进门?不要看眼?背对恶魔?
他不理解,感觉到荒谬。甚至产生了错觉,有没有一种可能,从风已经中了乔里斯的心灵控制,要把他马奎尔当做人肉外卖,送到这栋魔窟里,送上乔里斯的菜板。
可是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它总是美好的,总是温暖的。
贝洛伯格之灵似乎开了窍,开始讲起熟悉的英语。
[YES,YES,YES。]
于是马奎尔做了决定,他走向别墅的大门,拍打门扉时,就像在敲打命运的鼓,同时侧过身去,似乎要用生命来演这出黑色的荒诞喜剧。
为了抓住乔里斯的食人证据,马奎尔开启了手机的录音。
房子的主人从梦中苏醒,穿着酒红色格子衫睡衣,大门一开,圣乔什就被寒风激得浑身一紧。
这头食人魔狡诈机灵,已经想好了万千种对策,在二楼卧室的窗户观察马奎尔,也暗自思付——这外科医生究竟在发什么神经,深夜来访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论怎样,圣乔什·乔里斯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贝洛伯格之灵的寄宿者,在他眼中好比天敌,这样的智人,无论如何也要落进他的肚子里,不能来破坏他在萨拉丁的美好生活。
他拿住厨师刀,推开大门,就被马奎尔负手而立的姿态吓住。
那是何等潇洒自然,在寒风中孑然而立的傲慢,几乎像铁铸的雕像。
一种莫名其妙的强者风范,让乔里斯不由自主的收起了杀心,他将厨师刀不动声色的收回袖口,好像见到了世上最恶最毒的无名氏。
“为什么来我家?”他问道。
其实问起这句话时,圣乔什心里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格策杀害司务长的事情败露了,马奎尔有一种才能,通过贝洛伯格之灵,他可以品尝伤疤和血液来还原犯罪现场。
马奎尔此行前来,不是要匡扶正义,那肯定是为了品尝新菜。
他其实什么都懂,他只想要一个态度。
就像你的女朋友(如果有的话),讲谜语,不讲道理。
马奎尔“突然想来看看。”
外科医生的答案让乔里斯颇感意外,他的内心有些狂躁,因为上一回恭送这位人的点滴时光里,他曾经如此告诫过马奎尔——要记得预约。
至于马奎尔为何会讲出这句谜语,原因也很简单。天气实在他妈的太冷了,就和十一月中旬的湖南一样,只用几天的时间从二十来度降到九度,像伱妈打你,也不讲道理。
这位外科医生的脑子冻得几乎不能思考,只记得从风说过的——要镇定。
圣乔什不理解马奎尔的言外之意。
“先进来?”
马奎尔一路倒退,依然背对着魔鬼,在厅站定。
圣乔什看不穿这古怪的背影,也看不透马奎尔的心,如果不能四目相对,他根本就没办法通过肢体语言和思维引导来影响对方的心境。
他往厨台的方向走了两步,却突然停止。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将他紧紧包裹住,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米米尔温泉集市,回到了十八区。
那时的枪匠还很年轻,有一对深邃到几乎能吸收光线的眼眸,也不喜欢讲话,一开口就能把食人魔吓死,人们都说巴巴亚戈很害羞,这是好事,因为不害羞的时候,他就要用枪械放法术了,把魔鬼的生命都带走。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圣乔什突然感觉枪匠离他很近很近,这几乎是来自体内灾兽圣血的求生本能,他没有选择去做饭,而是主动来到马奎尔身边,想要看清这位人的眼睛。
于是很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好似恐怖故事里的桥段,乔里斯走一步,马奎尔就跟着走一步。
乔里斯开始转圈,马奎尔也开始转圈。
他们就像地球和月球,月球也永远保持着潮汐锁定,永远都只用一面对着地球。
乔里斯问:“你干什么?”
马奎尔答:“我冷。”
乔里斯:“为什么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马奎尔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有大病的话。
“你的眼神太炽热,我怕多看一眼就陷进去。”
这让圣乔什·乔里斯有了别样的情愫,他浑身发麻,几乎像是触电一样,要远离这个智人。
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这深夜的拜访,这意义不明的,好似华尔兹的求偶舞。
这一头金发,配上唏嘘的胡渣,碧绿的眼睛,还有浓烈的荷尔蒙,不畏寒冷来到宅邸的马奎尔,把圣乔什吓坏了。
奇妙的命运把乔里斯关进了一座监狱里。
他以为自己从十八区逃出来了,其实并没有。
似乎总有那么一两个病人,会以各种各样奇怪的方式爱上他。
可他就像二零二三年的除夕夜,永远都不能给这些智人放假。
圣乔什往厨台走:“我我去给你做顿饭?”
“好。”马奎尔松了一口气。
这段路——乔里斯先生走得很慢很慢。
这不是他第一次为马奎尔做饭,他也没想到是最后一次。
当他打开冰箱,看见司务长一家的心肝宝贝,睹物思人就随口问起。
“你知道鲁滨逊(司务长的姓)一家的事情了?”
马奎尔:“知道一点,但不多。”
圣乔什依然警惕:“那和我没关系.”
马奎尔:“我理解你。”
圣乔什:“是格策发了疯,他找到我,要我为他做心理治疗。他嫉妒司务长,还对司务长夫人有非分之想,我得治好他,帮助他击败心魔。”
马奎尔:“他落网了。”
讲到此处,圣乔什的脑子里警铃大作。似乎在心中写完了一本十万字的耽美故事。好像马奎尔变成了苦情戏里的男主人公,要为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纯洁爱情包庇他这个罪魁祸首了。
他依然看不见马奎尔的眼睛,依然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能变得更加温柔,重新扮演起父亲母亲的角色,甚至去扮演妻子,让马奎尔放松警惕。
他取出司务长的心,熟练的翻弄菜单。
“今天想吃哪国菜?”
马奎尔嗅到血腥味,心脏开始狂跳不止,突然上升的肾上腺素使食人魔起了疑心。
圣乔什:“你带其他人来了?”
这句话细细听来,就好比情侣宾馆约会时,突然在床下钻出来了一个陌生人那样扫兴。
武仙座的食人魔放下心脏,提起了厨师刀。
他终于嗅到了背叛的味道,包括马奎尔那副莫名其妙背对自己的冷漠姿态,或许也是屋外的敌人传授给这小子的特殊技巧,用来应付心理学层面的催眠和读心。
圣乔什:“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个瞬间,圣乔什·乔里斯几乎要化为原形,他的嘴唇有部分前凸的特征,要变成鬣狗的丑陋面目,又在短短的一瞬间恢复了人形。
因为他又想起了六年前,屋外有个人影,与枪匠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隔着落地窗冷冷的看着屋内——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原来并不是他逃跑的速度够快,仅仅只是因为无名氏带了两千两百发子弹,每杀一个授血魔鬼平均要用十三颗子弹,他恰好就是子弹用光,最后多出来的那个。
再次与贝洛伯格相遇时,圣乔什以为这是故事的开始,毕竟枪匠已经死了。
没想到这是故事的结束。
张从风,龙从云,虎从风。傲狠明德这头猛虎的爪牙,自然要“从风”。
或许圣乔什早该想到的,直到那一刻,他看着落地窗像脆弱的冰块一样碎开。黑漆漆的夜魔冲进了屋子,要来惩罚不爱睡觉的孩子。
对于离开的人们来说,在他们眼里,其实离开的是我们。
熟悉的骑士战技和陌生的潘克拉辛,它们施展在圣乔什·乔里斯身上时,其实效果都差不多。
他的体温从二十三摄氏度回到了十八摄氏度,就和门外的路灯一样。偶尔从身体中迸发出来的灵能光源,也和斯普安通瓢虫的避险苔藓相似,它们看上去似乎是用来恐吓天敌的,可是在无名氏眼里,却是给自己做了敌我识别。
厨师刀在圣乔什的手中走不过三个回合,他似乎觉得自己还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大难临头之前会发出恐怖的笑声。可是刀具须臾间落到那黑发亚洲男子的手里时,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不过短短三秒钟的功夫,连呼吸都难以做到了。
他感觉气管和肺叶都被剖开,冷冰冰的血液泼洒在地毯上,前一秒还想着猎团营地里的事,或许能去那里找到战帮兄弟们,找到新的食材。后一秒就已经和死神脸贴脸。
“枪”
圣乔什没能说完最后一个“匠”字。
他倚着厨台瘫倒,断裂的右臂筋脉是来犯之敌夺刀造成的反制伤害,口鼻流出的血液,来自心肺系统三处致命的刀伤。
肚子里的白夫人幼虫不断往喉口窜,它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恐惧,意识到这副孱弱的授血之身即将枯败毙亡,想去修补这致命的伤害,可是来不及了,完全来不及了。
马奎尔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他不敢去看乔里斯的眼睛——
——贝洛伯格似乎明白,这个小小的外科医生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本不属于他的执念。
大仇得报的一瞬间,精灵也从手术刀上消失,朝着东方梦巴黎所在的驿站狂奔,要回到那支残破的剑柄里去。
张从风搜完了一层,对冰柜里的脏器拍照取证,又跑去二层搜房,发现不少灵能触媒和恶魔学术的典籍,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这授血怪胎不光吃人,还有精灵圣地的恶魔撑腰。
书卷上有不少希伯来文,雪明不认得这些字,得打包带回去请教奥斯卡。
马奎尔全程都只是站着,不敢动弹。
直到那个男人拉着他走出门外,重新跨上小电驴,扫码通行之前,还能听见甜美的电子合成音。
“请佩戴头盔出行,祝您一路顺风。”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讲过话——马奎尔如此想着。
宰杀授血怪胎的环节就像骑车出门去买菜,去逛无人超市,整个过程非常安静。包括事后如何用料理食材,保证维塔烙印的灾情不再外溢,圣乔什·乔里斯就这么消失在酒精缔造的火焰里,尸体在满是积雪的花园中,变成了焦黑的烂泥。
又回到了西元街头,马奎尔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你是枪匠吗?”
他似乎不明白,萨拉丁的后半夜到底有多冷。
从四点整,到五点整,这段时间的室外气温已经来到了零下五度。
——风他妈的太大了,张从风还是没听清。
就像一句莫名其妙的废话,虽然听起来很文艺。
和坐火车一样,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