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再不相逢吗

    窦棠雁跌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风卷枯叶,带来寒薄的冷意。

    云清絮拽着袖子,盖住那被窦棠雁捏地通红的手腕。

    眼底,一片悲凉和自嘲。

    她像是在同窦棠雁解释。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能不能生育,摄政王最清楚。”

    “毕竟当初那一碗绝子汤,是他亲手灌我喝下的。”

    此话一出,玄翼面色煞白。

    身形不稳,踉跄着几欲跌倒。

    喉头涌动,哀切地看着云清絮,眼神尽头,是难以释怀的痛意,是深彻的不可言说的后悔。

    “本王当时……”

    嗓音嘶哑,似承受不住这千钧之重,每一个音节,都在发抖。

    “当时不知是你。”

    “呵……”

    云清絮没有忍住,嘲讽声和冷笑声,一起从唇间溢出。

    憋了这么久,就挤出这样一句无力的解释吗?

    这一句轻飘飘的解释,就能赎买还她两世的痛吗?

    不知是她,不知是年少时的救命恩人,所以下了狠手……

    那别的女子就活该吗?

    分明是他玷污了一个女子的清白,他却没有半点愧意,好像那被他糟蹋的女子,能成为他的解药,是毕生的荣耀一样。

    云清絮没有任何时候,比今日更厌恶发生过的一切,经历过的一切。

    “都过去了。”

    她心累又疲惫。

    “王爷别在外面折腾什么负荆请罪的戏码了,你说今日之事是你的过失,没有看管好手下人,你既这么说,民女便这么信了吧。”

    “你说的都对,都有理,都可以原谅,我也原谅你了。”

    “王爷不必再为此事挂怀,更不必牵肠挂肚地来我云府,撕开以前的伤疤。”

    “这院子,王爷想待就待,想烧就烧,您说了算。”

    云清絮扶着月牙的手,缓缓转身,“月牙,我头有些晕,扶我再去睡会儿吧。”

    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是逃避。

    她不想面对玄翼,不想面对整装待发准备进宫的兄长,更不想再跟他们浪费一个字的时间。

    她只想缩在角落,好好为自己疗伤。

    ……

    冷风中,窦棠雁盯着云清絮离开的方向,跪了许久,跪到腿都麻了,却不敢轻易起身。

    她知道,刚才摄政王是真的怒了。

    她虽骄纵,却也知道分寸。

    不然,如何凭借医女的身份,在晋州那群达官贵族中间游刃有余?

    此时,摄政王被心仪之人摆了脸色,正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她千万不能撞到他的枪口上。

    虽然身上痛,可她心里却慢慢平静下来了。

    之前没见过这位云姑娘,以为她是与王爷彼此相交多年,情根深种的关系。

    如今亲眼见了,方知她与摄政王之间,存在千山万重的误会。

    摄政王从前还强过她?

    还逼她喝下过绝育药?

    这样的曾经,这样彻骨的恨意……

    情丝孽锁总难解。

    这个云氏,不足为虑。

    ……

    云清絮心里和身体都疲惫至极。

    回去之后,倒头就睡。

    一觉,竟又睡到了夜里。

    夜间醒来时,正好看见外头在燃放烟火。

    一丛接一丛,将整片天空笼罩,彩云辉映,玉火琉璃似琼玉。

    云清絮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烟火。

    也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京城。

    在她的印象中,京城的冬天只有冷。

    是穿了极厚的夹袄,站在街头,仍然会冻得发抖的那种冷。

    是和兄长挤在破旧的屋子里,用湿冷的炭火,炙烤着粥米的冷。

    是寒冬腊月时,她抱着水盆凿开结冰的护城河,用刺骨的河水,浆洗发硬的衣服的那种冷。

    是和渊儿缩在破烂的稻草床里,听着呜咽的北风,冻得迟迟无法入眠的冷。

    可今夜的京城,却漂亮极了。

    那些烟火像是从天宫洒落一般,横在天际,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蕊,洒落人间,洒在那千家万户的屋檐上,蹦出火花,蹦出孩童兴奋的尖叫声。

    如果渊儿也在的话……是不是也会开心地大叫?

    他从未看过府外的世界,也从未看过这样绚烂的烟火。

    云清絮眼底闪过迷茫,闪过怀念,闪过哀痛。

    这一世,她用那碗绝育汤,断了她跟渊儿的母子缘分。

    如果人真的有来世的话……她希望……

    渊儿去一个和平的国度,做一个平凡的少年,哪怕庸碌一些,哪怕痴傻一些,只要健健康康,幸福平安……她便是用往后三生三世的流离与痛苦去换……

    都值了。

    ……

    御柳垂,瑞烟浓。

    云中飘渺黄金相,日下瞻依白玉京。

    烟火迷乱时,宫墙深处,也不平静。

    少年帝王着玄色龙袍,头戴玉冕,眸光深寂,抬头看向同一片夜空。

    小声喃喃时,眼底的落寞,几乎要将他淹没。

    “娘……”

    他眼中有泪光闪烁,像一只走丢了找不到家的幼犬一样。

    “娘……渊儿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看啊……这般璀璨的烟火……”

    今生的云氏,跟前世的娘亲长得一模一样。

    可他清醒的知道,她不是她。

    他的娘亲,是那个夜夜哼着虫鸣曲,哄他入睡的娘亲。

    是那个挡在棍棒之下,护住他羸弱的身躯,唇角往下滴着血,却仍要笑着哄他,告诉他一点也不疼的娘亲。

    是那个抱着他,跪在王府后院,磕出一串串血迹,只为请嬷嬷给他求一个大夫,将他从阎王手里多抢几日的娘亲。

    前世,总恨苦难太长。

    盼望着快点长大,能早一些走出摄政王府,能早点儿争口气,早点儿给娘挣一份荣耀,让她不要过的那么苦。

    可今生方知,苦难中有人相守,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如今的他……好一番名堂啊。

    少年天子,壮志满怀,坐拥天下,名达四海。

    只要他想,天下珍宝皆可得。

    只要他愿意,昏庸无道又何妨?

    就连看似强势的摄政王,也在暗中扶持着他,教他为人处世,教他帝王之术……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可以把那位云舅舅封官,连太傅丞相之位都可以给他。

    他可以把云氏接来后宫,认为义母,用天下养之……

    可娘呢?

    只有娘一个人……孤零零地、永远的,住在那个院落中,再不相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