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清懒得跟黑瞎子吵,定了定心神,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用手指蘸了下嘴角的血,点在了羊皮纸上。

    下一瞬,血液浸透纸张,纸上的字符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在黑暗中泛着红光,显得格外的妖异。

    谢雨臣瞳孔微微放大,有些讶异地望着这不科学的一幕。

    沈瑾清轻叹了口气,她就说这玩意儿颠覆世界观吧。

    这也是她为什么说自己坚定唯物主义的原因,凡事不能细想,这种事情但凡信了一点,那要相信的可就多了,有神就有鬼,那神鬼之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所以得选择性相信,持续性怀疑……现在就是选择性相信的时候。

    沈瑾清收回思绪,再次从怀里取出一个被布裹着的小桃木剑,只有半个巴掌大,看着跟个挂件似的。

    剑上用朱砂在正反两面各写了一个名字,一为�6�3神荼�6�6,一为�6�3郁垒�6�6。

    谢雨臣对这两个名字都不陌生,他们这行,对于神鬼之说还是必须要了解的。

    传说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

    这两人是传说中管理万鬼的神人,最早的时候,门上挂着的桃符写的就是这两人的名字,可驱鬼镇邪,这也是桃符一物的由来。

    沈瑾清点了点头,跟文化人聊天就是舒服啊,都不用废话,人家自己就明白了。

    她身上这桃木剑带了十几年了,三两岁时就挂身上了,本来是类似法器一样的东西,但人家的桃木剑都是正儿八经的剑,她这个跟玩具似的,她也不太好意思拿出来。

    她师父还笑话过她,说她不识宝,度朔山神桃木,别说半个巴掌大了,就是指甲盖大小也价值连城了,所以沈瑾清一直用布裹着,不敢把这东西掏出来。

    但现在这不是形势所迫嘛,她也没办法了……

    谢雨臣盯着沈瑾清,敏锐地感觉到她接下来的动作或许会涉及一些更高层次的东西,黑瞎子身上的东西在桃木剑出现后就开始不断地颤抖,疯狂地想要逃离这里。

    黑瞎子眉头一挑,故意朝沈瑾清的方向走近一步,背上那个东西瞬间萎靡下去了。

    黑瞎子有些好奇沈瑾清到底做了什么,让这家伙怕成这个样子,

    “发生了什么,欺负我个瞎子是吧?”

    沈瑾清将桃木剑压在纸上,恭敬地把这两样东西摆在了地上,面容端肃,一揖而下,随后抬起头对着身边两人道,

    “借兵听说过吗?”

    话音落下,黑瞎子的神情瞬间变得认真起来了。借兵他当然清楚,他不仅清楚,甚至手底下还有齐八爷当年留下的心兵。

    一般来说,借兵有两种,一是收容山野精怪、孤魂野鬼为己用,这种兵马称为猖兵,通常会被存放在五猖庙中。

    其中最厉害的兵马,有心兵心将一说,就是法师养在心里可以统领五猖的将领,这种将领通常能以一敌万,一旦放出,声势极大,齐铁嘴养的就是这种。

    相比于这种民间方法,另一种就比较正式官方了。

    必须得是道教正派弟子,授箓后获得仙职,才能从城隍庙等宫观借兵,且借兵时要发遣兵符或是文牒,注明借兵缘由、数量等,过程也要繁杂得多。

    当然了,城隍是专管阴兵阴差的,所借兵马质量当然要比外面的孤魂野鬼高,办事效果肯定也更好。

    但现在既没有五猖庙,也没有城隍庙,沈瑾清的借兵显然与这两者都不相同。

    沈瑾清用的方法是第三种——开鬼门,召阴兵!

    随着她躬身行礼,面前突然传来“轰”的一声,整个地面似乎都下陷了几分,沈瑾清还算冷静,站直身子后,对边上两人道,

    “鬼门已开,你们现在身体受不住,往后退点。“

    这种法子不走官方路子也不走民间路子,属于两不管,省去中间商,直接跟地府那边洽谈,类似于地府私下借贷捞油水……还他大爷的是高利贷!

    沈瑾清背对着谢雨臣和黑瞎子,整张脸都皱巴在了一起,一脸的苦相。

    能开鬼门的人极少,她那桃木剑取自度朔山,鬼门所在之地,这才勉强能走个后门。所以地府也是难得能遇见这么个冤大头,能往死里坑就绝对不会撒手。

    沈瑾清心疼得直流血,面上还得端着副平静的样子,弯腰拾起地上的契书,上面已经印上了几行新字。

    扫了几眼上面的霸王条款,沈瑾清眼皮抽了抽,用手指蘸着原先吐出的血,在契书上划划改改,纸上的字不断变幻,最终两边达成共识,沈瑾清一字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划写出,一阵阴风陡然吹起,卷起沈瑾清手中契书,扔进了她的怀里,接着风越来越大,满地碎石被吹得哗哗响。

    随着一阵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响起,沈瑾清转身看向黑瞎子和谢雨臣,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争取笑得不那么命苦。

    她不知道,这个阴冷的环境,配上她苍白的面色,嘴角的血迹,还有这个强颜欢笑,显得有多么的鬼气森森……谢雨臣沉默了两秒,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鬼出鬼门是有限制的,须在子时出,鸡鸣前返,要让他们在这儿等到子时显然不现实,所以还是绕不过一个问题,他们还是得先下去。

    沈瑾清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

    “不是我们,是我。”

    她目光从黑瞎子的眼睛扫到谢雨臣的胳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雨臣无言,这个情况的确是死局,他们两个最多走到这儿了。

    沈瑾清不是傻子,以他们现在的医疗情况,谢雨臣伤口的尸毒根本没法去除,他的身体情况不用想都知道,还能站得起来已经算他意志力坚定了。

    沈瑾清轻轻笑了一声,抬手将桃木剑递给了谢雨臣,

    “此时艮位所在外鬼门已开,子时开坤位内门,还要劳烦花儿爷帮我守着点,这边要出了差错,我在下面才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谢雨臣接过剑,只觉得这东西烫手,盯着这东西看了几秒,他抬眸,极其认真地对沈瑾清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把桃木剑有多珍贵,自然也明白沈瑾清的意思,平心而论,他做不到对别人如此的信任,但也不会辜负这样的信任。

    沈瑾清又走到黑瞎子身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黑瞎子有些无语地道,

    “轻点,别给我扇感冒了,我是瞎,又不是傻。”

    沈瑾清撇撇嘴,从兜里掏出张符纸来,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子时鬼门开,万鬼出行,如果没有桃木剑和这符纸护体,以他们俩现在这情况,恐怕身体架不住。

    万事俱备,沈瑾清伸手将黑瞎子手上的黑金短刀拿走,

    “刀借我一用,回头还你。”

    下面黑雾弥漫,用枪不太现实,真要有什么事,她也只能近身搏斗了,这时候一把好武器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我这刀是绝版,你要出了事回不来了,我不亏大了?”

    黑瞎子循着声音望向沈瑾清的方向,虽然脸上带着笑,但语气却极为认真。

    沈瑾清把刀往腰后一揣,笑得见牙不见眼,

    “所以你们得接应我啊。”

    她那把桃木剑有灵性,她要真出事了,黑瞎子他们可以凭那个第一时间找到她,更何况,她也不会让自己出事。

    拿了东西,沈瑾清将手电打开,叼在了嘴里,然后直接朝祭台中奔去,借着惯性向前一跃,手中的匕首自上而下深深扎入中间的柱子,缓住了向下的速度,沈瑾清握刀的胳膊一痛,但还是稳住了整个身子。

    感谢,三角肌和肱二头肌没有白练,她以后训练的时候再也不跟黑瞎子犟了……

    沈瑾清心底自嘲一笑,脚试探着寻找支点,好在这不是光滑的柱子,倒更像是棵造型怪异的树。

    沈瑾清找到支点,腰腹用力,将身子荡起,一只脚落在了那根“树枝”上,将另一个匕首插进柱子中,借着两条胳膊和脚下的支点,向着那根枝条缓缓移动。

    感谢,腹直肌和腹外斜肌也没白练。

    沈瑾清在枝条上稳住身形,小小地松了口气。

    下面有枝条,继续向下爬就容易多了,沈瑾清越来越深入,眼前的黑雾也越来越浓密,手电筒可以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小。

    三十多米高的距离沈瑾清爬了近五十分钟,时间已经越发逼近子时了。

    沈瑾清脚踏到地面上时,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险些倒下。

    坐在地上歇了会儿,沈瑾清举着灯往四周看了看,可以看到的范围只有身前半米左右,走路都能栽跟斗的程度。

    沈瑾清叹了口气,从地上捡了些石子。果然这种时候还是得用最质朴的办法啊,投石问路,古人诚不欺她。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沈瑾清咳了咳,清了清嗓子,朝着黑雾大喊了一声——

    “有人吗!!!”

    “没人的话那有没有鬼啊!!!”

    趴在深坑边,想要听下面动静的两人:……

    “这你教的?”

    谢雨臣压了压唇角,侧头朝着黑瞎子问道。

    黑瞎子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想象到谢雨臣揶揄的表情,嘴角一抽,咬着牙道,

    “……这方面她属于自学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