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的面色在贾玌的言辞里渐次变得怪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尤其是那句“旧时代的残党”,恰似一把尖利的刃,直直扎进他的心窝。

    手指微微颤栗,茶杯中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贾赦的手背上,他却浑然未觉。

    “旧时代的残党......”

    贾赦低声复诵着此句,声调里带着几分自嘲与苦涩。

    曾几何时,与贾敬一同立身于权力的旋涡之中,作为太子的拥趸,他们壮志满怀,只道荣华富贵与无上权势会恒久相伴。

    那时的他们,于朝堂之上呼风唤雨,各方势力纷纷前来攀附结交,虽不及两国公在世时那般荣耀,但也算是如日中天。

    孰料如今,短短十数年,竟有这般剧变,朝堂险些成为咱们的葬身之所!!!

    贾赦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地瞅着贾玌,眼中既有愤懑,亦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悔意。

    而后,新帝登基,致力整顿朝纲,摆脱太上皇的威权,构建全新的秩序。

    整个朝廷都在悄然无声地进行着大更迭,新贵们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悄没声儿地占据了要紧的职位,掌控着各类资源。

    若不是玌哥儿挺身而出,贾家——将何去何从?

    ‘我究竟是何时变成这般模样的!?’

    沉默许久,贾赦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疲态与无奈:

    “玌哥儿,你所言极是,我确是老迈了,也胆怯了,跟不上你们这些后生晚辈的步儿了,现今就连胆气都不及琮儿,他为着迎春竟敢在我跟前以死相胁,颇有赴死的胆魄。”

    贾赦忆起贾琮在他面前拔刀欲自刎,而被自己阻拦的那一幕,贾琮右手上迸发出的力道...

    若不是我及时阻拦,后果怕是不堪设想,我还得再尝一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

    此刻回想起来,贾赦仍觉心有余悸。

    贾玌微微侧身,头并未全然转过来,仅是用眼角的余光斜睨贾赦,眼神冷冽且满含威慑:

    “我来此地,并非要您成就什么丰功伟业,亦非想听您的慨叹。

    我只是要让您明晰,今时不同往日。

    贾家有我在,您也不必再如往昔那般畏畏缩缩、装疯卖傻,更不可这般轻易就袒露那不堪的本性!”

    贾玌顿了顿,语气森然,缓缓转身正对着贾赦:

    “至于往后您该如何行事,我想您心里应当有数。

    我还是那句话,倘若您一心求死,欲拖着贾家陪葬,我不介意风风光光送您上路。

    可莫小瞧了我的手段,即便您是我的堂叔,这关乎我的仕途,我断不会心慈手软!”

    贾赦被贾玌的气势压制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竟无言以对。胸口剧烈起伏,显见内心极为挣扎。

    良久,他才缓缓低下头,颇有感慨地说道:

    “玌哥儿,你......你果然比你父亲还要狠厉!”

    贾玌不为所动,语气仍旧冰冷:

    “大老爷,这并非狠厉,而是现实。若是懵懂的小辈遭人算计了,我还可稍讲情面,但您......”

    贾玌虽未言尽,但贾赦也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姜还是老的辣,贾赦还未老眼昏花到那般地步。

    其实贾赦也有听从贾玌的安排,那孙绍祖起初贿赂贾赦,目的不就是为了能在京城候缺时谋取个更好的位置么!

    不过后来在族会上被贾玌给戳破了此事,还是当今圣上给的消息,故而贾赦着实不敢应承此事,但后面又舍不得那五千两...

    在贾玌看来,贾赦这等行径就是愚蠢!收了钱就得办事!?哪有这般道理!?

    人家都把好处送到嘴边了还吐出去!!!

    贾赦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

    “好,我晓得了。从今往后,我会留神的,也不会再给您添麻烦。只是——”

    贾赦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期许、恳求,语气也变得和缓了许多:

    “玌哥儿,琮儿那孩子,虽是庶出,但现今观之,倒是比我有胆略、有气魄;

    我想将贾琮留在身边,亲自教导他一段时日。”

    贾玌微微蹙眉,目光审视地看着贾赦,似乎在判别他这话的真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大老爷,您这是何意?

    琮兄弟如今在军营中历练,正是成长的好时机,您为何忽然想让他留在府里?”

    贾赦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情愫:

    “玌哥儿,我知晓琮儿在军营中表现不俗,但他终归是我的儿子。

    今日之事,让我意识到,这些年来我对他......实在是亏欠甚多。

    他为了迎春,竟敢在我面前以死相拼,这份胆气和血性,让我既惊又愧。

    我想借此契机,好好弥补于他,亲自教导他,也算是尽一番做父亲的责任。”

    贾玌依旧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贾赦,并未即刻回应。

    贾赦见此,明白贾玌的心思,当即有些恼怒,提高了音量说道:

    “你莫要用这般眼神瞧我。

    当年我能追随在太子身后,在那权力的漩涡中摸爬滚打多年,我自然有我的能耐。

    虽说如今不比往昔,但教导琮儿,我自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罢了...,既然大老爷您有此心意,我便应下了。

    但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琮弟在您身边出了什么岔子,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贾赦听贾玌松口应允,神色缓和了几分,却又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嗫嚅着说道:

    “玌哥儿,还有一事......你也知晓,刚发生了这般大的事,琮儿对我怕是心生嫌隙了;

    我怕他心里憋着气,不愿听我言语。你瞧能不能......去给琮儿说道说道,让他能心平气和地留在我身旁!”

    贾玌有些好笑地看着贾赦,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您也晓得怕?我还当您早就没皮没脸,什么都不顾及了呢。”

    贾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无奈的神情!

    贾玌见他这般,也不再多言,只是淡淡地说道

    “您现今倒是想得周全。也罢,我去与他讲讲,但能否说通,还得看琮兄弟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