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由我来安排？”一想到他能够和父亲化干戈为玉帛，孟霁云的心里是高兴且急迫的。然而她没有看到独孤晋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不必。让你来安排，反倒叫孟丞相怀疑，必要让他自己来找我。”
霁云皱起了眉头，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然而，她发觉，她是再也看不明白他的了。
孟霁云走出栈的时候，天上又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了。她朝着手掌心里哈了口气，搓了搓双手才开始往前走。可脚下步子沉重，每走一步都觉得要使出所有的勇气。
孟不得休养在家之后，脾气变得古怪。人在跟前伺候着，他会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数落或者痛打别人，不管是家中飞奴仆，妾侍，甚至是孟霁云本人；人要是不在跟前伺候着，他更加要找这样那样的问题。孟霁云前脚刚踏进家门，孟府的管家就冲到跟前来嚷嚷：“大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找你找得急呢！”
孟霁云将斗篷摘下，拿了来擦手的热毛巾误了捂手，忙跟着管家往里走：“怎么回事儿？”
管家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擦着额头的汗说：“老爷想要吃蜜饯柿子，叫三姨奶奶给打翻了。这会儿正逮着人骂呢？骂着骂着，又问道大小姐去了哪里，老奴这就急匆匆赶出来找大小姐了。”
孟霁云接过家奴递过来的手炉，示意管家不必再说，她站在门口吩咐：“去让人打一壶水过来，等三姨奶奶出来了，送到她房里去。我爹这里，把刘太医叫过来，在外面候着。”
管家赶紧的去了。孟霁云便推开门进去。
一只瓷瓶当时就朝着她的脸孔砸了过来，恰好孟霁云机敏，朝着边上一躲，那瓷瓶撞到门框上，砸了个粉碎。
三姨奶奶的哭声都吓得停止了，孟不得也惊了一跳。然而看到霁云并没有什么大碍，脸上又摆出了那副严肃的表情。
“我让管家去找你，你跑哪里去了？宝宝不听话，到处闯祸，你也要跟着她学是不是？”
孟霁云对着三姨奶奶使了个眼色，三姨奶奶感激的往后，悄悄想要从半开的门里出去。
“你去哪里？怎么，我这里是藏着什么吓人的鬼玩意儿，还是藏了一只吃人的老虎，你急着跑什么！”
孟不得说着，又要抓过桌上一直瓷瓶往她身上砸。孟霁云忙的上前挡到孟不得的跟前：“父亲！”
她脸上沉了下来，不像平时那般温婉安静的模样。昂首挺胸道：“不过是在家中赋闲两日，父亲这柄定是要一日胜过一日吗？”
孟不得横眉怒目道：“你说什么？这是女儿跟父亲说话的口气？你给我再说一遍！”
“三姨娘你先出去！”孟霁云头也不回，异常镇定威严的朝着身后早就已经吓到缩成一团的三姨奶奶说道。
那三姨奶奶想要走却不敢走，拿眼睛往孟不得的脸上悄悄摸摸的瞧过去，孟不得瞳孔一瞠，朝着她吼道：“让你滚你还不滚！是不是一定要让我打你，打得你痛快才听得懂人话！”
三姨奶奶顿时大哭，拿帕子掩面夺门而去。
这情景在孟家，近来是时有发生，不要说孟霁云，就是下人见到了，也该要见怪不怪了。孟不得从来不是一个所谓的正人君子，谦谦君子，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自然一切好说，可要是他仕途上出现了问题。什么温和慈祥的宰相大人，通通都只能见鬼去。
孟霁云深吸了口气，在孟不得阴沉着脸的当口，她还能镇定自若走过去把门关上，再将那摔在门栏边上的半个破碎瓷瓶给拿进来，放到一边。
一切收拾妥当，她才再度站在孟不得的跟前说道：“爹，事已至此，你就算是迁怒三姨娘，迁怒我，甚至是迁怒整个孟府上下的人都无济于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重新振作吗？”
孟不得哼了一声：“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眼下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帝，我重新振作，我能怎么重新振作？告诉众人，那个女皇帝是我孟不得一夜风流留下的种？”
霁云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到他这样毫无遮掩的说话，脸上难免飞起了红晕。提着一口气，她婉言好声劝道：“她即便是个女皇帝，那也不得不依照天理法规来做事情。爹爹曾辅佐陛下有功，对九州一朝虽算不上鞠躬尽瘁，也是尽心尽力。她想要将爹爹立时撤离，永不再用，恐怕是难的。”
“更何况，跌得难道忘记了？我们孟家可不是只有这一株独大，宝宝眼下已然是嫁入了萧府，萧铎为人，假若他知道皇后娘娘并非是替陛下分忧，而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彼时到底谁能更胜一筹，还未可知呢！”
孟不得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点儿，他背过身去，在黄梨木长桌之后坐下，大叹了一声：“你当你爹我不曾想过这一节？可就算是萧铎知道了实情，那又能怎么样呢？为了陛下，他是不得不听命于皇后，反倒是你我两人被逼入绝境了。”
“不，不会。”孟霁云不禁想要说出独孤晋其实正在栈内隐姓埋名住着的话来，可是想到她父亲的贪婪和变化无常，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孟不得却已经从她的语言神态中飞快的抓捕到了一些东西。他起身逼近了孟霁云：“你像是知道些什么。”
孟霁云半转过身去，掩饰着心里的慌张，勉强道：“女儿在爹爹面前能隐瞒什么呢？左不过是一些小女儿的心事，说出来倒要叫父亲笑话了。”
孟不得的眉头一挑，显然很不相信她的说词。他不着急逼问她，围着孟霁云转了两圈，他在桌子边上站住。
一只手按在桌面上，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霁云，如果不是为了你和宝宝，爹爹也不会被皇后挟持，同意替她将陛下禁锢起来。爹爹在朝多年，当了这么多年的丞相，虽然不能说半点儿缺点也去，但是对我九州皇朝，对陛下，从来是一片拳拳忠心。只这一遭......”
他说着，抬手在眼皮上一按，半个身体都弯了下来。
孟霁云望着他的模样，眼前似出现独孤晋那半边恐怖骇人的白骨模样。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父亲的野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非到一定地步，他大约是不敢去当的，那个位置对于他来说，权势和富贵虽然更甚，危险也更大。可顶着一朝丞相，行使这个皇朝那个人上之人的权利。要是叫他知道独孤晋眼下孤身藏在栈之中，孟霁云几乎可以猜到她父亲下一步将会做什么。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古来都是争权夺利者所好的本能。
她脸上佯装带了点儿腼腆，笑了一下：“爹爹是非要让女儿说出来吗？我心里有这么一个想法罢了，到时候能不能成事，还得要看天命的。”
她越是这样说，孟不得越加好奇了，非逼着她讲明白不可。
霁云在心中暗暗对妹妹孟宝宝道了一声“抱歉”，才轻声缓语的对孟不得说道：“父亲刚才不是管家找我，却未能在院中见到我么？我是往萧家去了。我和宝宝自来感情便好，她突然出嫁，我总觉得不惯。又怕爹爹你斥责，又担心影响爹爹养病，只与房中的奴婢说了一声，便没有来跟爹爹请示。”
孟不得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挑拣重要的说。孟霁云心中甚是冰凉。宝宝虽然是庶出，在家中也总是闯祸的时候多，到底是孟家的女儿。这一回匆忙出嫁，表面上的缘由便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地位，也是他向皇后低头的一个象征，这才急急忙忙的嫁到萧家去的。然而在她的父亲眼里，却全然没有对宝宝的惦念和感激。他们孟家的女儿，不管面上是受宠还是不受宠，最终不过一个用途。为了他的仕途和利益，像礼物与旗子一般，一个一个的送出去。
她？孟霁云暗中苦笑，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
“宝宝和萧将军的感情看起来倒是不错的。假如萧将军待宝宝真心实意，男女之情能够起到的作用，是爹爹无法想象的。”
“爹爹可还记得当初皇后是因了什么才不得不点头答应嫁入皇宫中去的？”孟霁云的眼里有一丝光划过，带了些报复的恶意，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道，“是为了赵将军。”
孟不得的脸色顿时大变，蓦地喝了一声“住口”。
孟霁云脸上却仍旧是微微笑着的：“爹爹这样着急做什么？女儿还没有说完呢！”
“住口！”孟不得恼羞成怒起来，回过身手扬在半空中，险些抽了她一耳光。
孟霁云脸上的笑也一齐落了下去。她镇静得仿佛刚才险些挨打的那个人并非她本人一般，霁云声音低缓道：“父亲，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皇后是一个好例子，至于妹妹和妹夫究竟走向什么个，眼下只是开头，往后才是最要紧的。”
孟不得脸上的盛怒缓缓放了下来，孟霁云红唇慢慢往上抿着，双眼微凉，却露出分外温婉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