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倾城扬手一抬,弗月托盘里的汤药和点心都洒到了地上。
“娘娘。”弗月蹲下身来把点心给捡了起来,又放到盘子里,送到陆倾城的面前,“这是御膳房特地给您做的桂花糕,药不喝,糕点好歹吃一些。”
陆倾城压抑着怒火的眼梢挑起,看到弗月的脸上,弗月微微笑了一下,把糕点送到陆倾城的手里。陆倾城被动的接来,弗月按着她的手,把糕点掰了开来,里面藏着一张字条。
弗月拿出来,展平,送到陆倾城的手里:“娘娘,一时失利,算不得大事。”
陆倾城垂下目光,看着那纸条上的字,眸光微微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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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痊愈不久的皇帝突然又传出犯病的消息,御医院的太医一个接一个进出后宫,传出来的消息无非是陛下偶然风寒,可是谁都相信,皇帝这一回恐怕是旧疾复发,许是没有那样容易就好的了得了。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有一些商人甚至开始打起了皇帝驾崩后办丧所需物品的主意。新上任的京兆尹抓了一批,大都的牢房里又满满当当了。
孟不得早上起来,二女儿孟霁云已经在外面等他。他戴好帽子,往女儿担忧的脸上瞧了一瞧道:“怎么,这样早等为父,又要紧的事情?”
孟霁云便道:“女儿听闻陛下身体抱恙,不知道爹爹这一趟是不是要进宫见驾?”
孟不得整理了一下朝服:“你想要跟着为父一道进宫?”
“爹,进来宫中事情繁多,女儿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进宫去见姐姐,有些想念了,想要去见见她。”
孟不得看着她道:“今天并非月圆之夜,按照规矩不能进宫,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宝宝就快要和萧家的公子定亲,皇后娘娘虽然姓陆,可仔细来讲,和我们孟家也还是有点儿渊源的,女儿一是进宫见见大姐,再一个也是想请皇后娘娘做主,替宝宝的婚事出出主意。咱们孟家没有主母,可不就指望着两位姐姐?”
孟不得摇摇头,嘴角抿出一抹笑来:“你这个丫头最是知道爹爹的心,偏还要说出这些话来当幌子。是怕爹爹心里过意不去,为的我心里安宁。”
他叹了一声,拉了孟霁云的手道:“几个女儿之中,只有你最娴静聪慧。倘若当初入住中宫的人是你,爹如今也不用这样操心。你大姐是个刁蛮的性子,要她在陛下身边帮衬,实在是为难了她。皇后娘娘虽然和我们孟家有渊源,又到底是陆家长大的女儿。陛下登基将陆家赶尽杀绝,你爹我身为主审官,难保她心里没有二心。”
“宫中眼下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
孟不得道:“爹也不必瞒你。照眼下来看,皇后这个位置早晚是要空下来的。陛下那里虽然说太医不断,可爹查过御医院出的药方,并不是什么要紧的药材,都是一些滋补的方子罢了。陛下自从病愈之后,这心思是越发深沉了,不要说你爹,就是皇后也瞧不出来他到底在做什么算盘。否则又何至于无端端的就被禁足了呢?”
孟霁云听他口中的说词,抓到了几个重点:“爹的意思,陛下眼下的病很有可能是为了做饵钓鱼?”
“朝堂之上摇摆不定者不在少数。你且瞧着吧,这一趟下来,又有多少人要掉了这顶乌纱帽。”
孟不得说着,吩咐下人备车,又对孟霁云道:“陛下曾下令,我孟家的女儿想要进宫,只管第一张牌子也就是了。然而眼下皇后娘娘被禁足,你的大姐......那芳和宫我也是想进都进不去。入宫的事情,稍晚再说吧。”
孟霁云蹲身应着,又道:“爹爹一路小心。”
孟不得“嗯”了一声,在家奴的簇拥下出门去了。他前脚刚走,从边上的小门里冒出来一个身影,孟宝宝走到孟霁云跟前:“二姐。”
孟霁云道:“都听到了?”
宝宝点头:“都听到了。”
“有没有寻到什么你想要知道的消息?”
孟宝宝摇了摇头。
霁云叹了口气:“我也不好太明目张胆的去问,你知道爹的心思,分外缜密。我一旦说得多了,就容易叫他看出端倪来。”
孟宝宝点头,垂着眼皮道:“我知道。横竖谢过二姐了。我朋友的消息,我再自己去打听打听。”
她说着就要走。孟霁云一把拉住了她:“你要往哪里去?上一回的伤还没有好是不是?不知道疼是不是?”
孟宝宝扭了一下,没能挣开孟霁云的阻拦,她脸上带着着急道:“二姐,你就让我出去吧。我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我那几个朋友还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呢!这一回大牢里又抓进去那样多的人,我总得去看一看。”
“有什么可看的?你也知道抓人的不是咱爹爹,是宫里面的人,且不说你能不能在京兆尹的牢房里找到他们,就算是找着了,你还能把人救出来?你也不瞧瞧自己是怎么脱身的。要不是爹爹厚着老脸去救你,眼下你就在那大牢里哭吧!”
孟霁云一向说话温婉和气,可是今天是有几分动怒了,嗓音略略拔高,一口气说完,眼眶也泛了红。她把手一松,自别过头去,拿袖子掩着眼角。
“二姐......”孟宝宝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孟霁云没动,孟宝宝又喊了一声。她忽然扭过身来,抱住孟宝宝忍不住哭了起来。
孟宝宝知道她心里的苦楚,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着道:“二姐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忍不住想哭。”
孟霁云声音压抑着,不敢放声大哭,她靠在孟宝宝的耳朵边呜呜咽咽,满腔的话说不出来。
孟宝宝知道她是为什么哭。就像那天晚上须弥子死了,她回到家中,被父亲责骂了没哭,被家法狠狠伺候了一顿没哭,可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的时候,想到和尚死了,再也没有叫她看不惯,又放不下,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胸口被人剜走了一大块似的。她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哭,奶娘说人家小时候一生下来就嗷嗷叫着,大嗓门的嚎,只有她,是笑着的。可是那天晚上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像是把这一辈子的眼泪流尽了。
二姐这一场痛哭也是忍了许久了。她一直认定景王不会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在马登坡,哪怕萧铎带着人马回到了大都,详细向陛下禀明了确切情况,她还是不相信。然而,等到陛下病愈之后,叫人前往马登坡,找到了景王的尸首,更给予厚葬之后。她整个人都颓废下来。孟宝宝记得那天,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整天,父亲忙着进宫去见刚刚病愈的皇帝,根本就没有时间注意到她。孟宝宝听到房间里传出低低的啜泣声,压抑又绵长。
而在人前,她的二姐一直还是那个端庄温秀的大家闺秀。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直到现在,此刻。
“二姐,如果你真的不想进宫,不想听凭爹爹安排你的婚事,你就逃吧。”
孟宝宝说:“逃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或者你可以去马登坡,也许景王就在那里等着你呢。”
孟霁云的哭声停了下来,她松开孟宝宝,拿丝帕擦了擦眼角:“你胡说些什么呢?”
孟宝宝笑了一下,表情有些恍惚:“我也知道我是在胡说,可是我这胡说却说到你心里去了不是吗?”
孟霁云怔了一下,定定的看着孟宝宝:“宝宝,我们是孟家的女儿,出生时,因为爹爹,我们满身荣华而来,活着,就该为爹爹和孟家的声名荣华而活。我们不只是为自己活着的。”
“所以你要委屈自己?”孟宝宝看着孟霁云,“你刚才不仅仅是为了替我从爹爹那里试探我朋友的下落吧?你是真的想要进宫。”
“国师之前在我们府上存放过一个瓶子,那个瓶子里装了一个人。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我听到和尚跟那个瓶子说话了。”
孟霁云望着她的眼睛倏然瞪大:“宝宝!”
“你怀疑那个瓶子装着的是景王的魂魄,你猜测那个瓶子现在已经落到了陛下的手上,你想进宫去寻他,我说的对不对?”
孟霁云深吸了一口气,那丝帕掩着半边脸,别过头去。她的确有这个想法,这个惊世骇俗,叫人觉得害怕的念头。
“如果你想要去找,我和你一起去。”
孟宝宝握住孟霁云垂在身侧的手:“替爹爹赶马的小厮和我有些交情,我们现在从侧门绕过去,就躲在马车底下,就能顺顺当当的从正午门的小门进去。你现在做决定还来得及。”
孟霁云扭过脸来,眼光明亮的望着孟宝宝。孟宝宝把她的手一握,不等孟霁云开口说话,拽了她就往外面去。
孟不得的马车不似其他文武官员,需要经过道道检查。他是辅佐皇帝的功臣,是两朝元老,正午门前的守卫见了他都要行礼,恭敬的唤他一声“丞相大人”。他的年纪比萧丞相还要年轻一点儿,却是唯一一个能够直接乘坐马车从御道一直往奉达宫宫门口才停下来的人。
没有人会怀疑他对皇帝会不利,没有人怀疑他的车上藏了不该进入皇宫的人。
事实上,今天想要见孟不得的并不是独孤晋本人,而是陆倾城,车子在御道上停下来,孟不得叮嘱了赶马的车夫一声,径自往坤德宫来。
在坤德宫外围左侧,有一个低头脚步匆匆的宫人。她在孟不得的跟前停下来,伸手把纸条递到孟不得的手上。
“娘娘很心急。孟贵妃的事情陛下迟早都会查出来,这一次错失了机会,只怕以后再要下手就难了。”
孟不得道:“放心,我会尽快安排。告知娘娘,无论如何要沉住气。”
那人便把孟不得手上的一只笛子握在掌心里,转身又匆匆的走了。
孟不得展开纸条看了一眼,拿出打火石来,将看过的纸条烧个干净,扬风一吹,转身便走。
就在他们的上方,出现一个穿着斗篷甲衣的人,身侧挂着腰刀,眸光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