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皇宫的新年定然比寻常百姓家的更为热闹丰富才是。
他的身边本应美女财物缠绕,莺歌燕舞熏陶......此所谓乐不思蜀。
还有无数的祝福和礼物的。
可是这样重要的日子,他却深夜而来,在李黎明破晓前,只为同自己说上一句,“但入新年,愿百事,皆如意”。
此刻,他与她在两盏白烛下下起围棋。
落子之余,他冰冷的手碰到她温热指腹,叫她没来由一机灵。
冰冷的气息由他的指尖一点,传递。
外头是这样的冷吗?
难道,他不是坐着轿子来的?
事实上,他为了更快来到这儿,是骑马而来——
皇宫里那样热闹繁华,却也抵不住他与她在一处时,静落一子的欢欣。
只要和她待在一处,他总是心头安稳的,这样的安稳心境,已经许多年不曾出现过了。
他坐在自己的对面,一身的明黄,那样远,又那样近。
二人沉默着,下了一整夜的棋。
————
天亮了。
门外响起扰人的笃笃之音。
“皇上,您该回去上早朝了!”
残局未破,他颇为不舍。
可是他该走了。
黎明的清辉第一缕打在她莹白云润的脸颊上,衬她如水如月如云如溪,沉静中的思考,更填几分风韵无阻。
“皇上再晚些可就要来不及了呀...皇上...”
......
他不情不愿,眉间蹙成一座小山。
“连过年也不得安分!”
他猛然将手中黑子砸落,棋子的碰撞之音响起,倒叫安静一夜的她缓过些神儿来,抬头看去,他眉宇间竟有隐隐阴鸷,叫她心惊。
他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抚平眉眼温声道,“可是吓到了你?只是这残局未破,我实在是舍不得走...”
“若不是皇上再三退让,恐怕这局早就在一个时辰前破了。”
她看出来他的故意退让,只是一直没有说罢了。
“既然知道我的心意,不如...跟朕走罢。”
他的话实在太快,她一时无从反应,“...什么?”
他却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同朕一起进宫罢桑桑!那里是我们的地盘,那里什么都有,你要,朕就会给!”
“便是那天上的月亮,朕都可以为你尝试取下...桑桑,跟着朕罢!”
她猛然心惊,抽回自己的手,“请皇上自重!”
警戒的还退后自己身子两步,浑身紧绷的模样无不诉说着她的震惊和拒绝之意。
“民女不过是个白身,自知登不得大雅之堂,京城那样繁华富贵的地方民女更是不敢肖想,皇上您实在...太抬举民女了。”
她适才还明亮温暖的脸庞此刻隐在暗处,只见一双眉蹙得厉害,头也低的厉害。
“你真的,不愿意跟朕走?”
低下的头发出的声音也是闷闷沉沉,“...民女,不愿。”
可他仍旧不死心,他往前一步,她就往后两步。
他逼得越紧,她退得越远。
这样近的距离,他竟然走不到她的身边。
“若此刻问你话的,不是当今的皇帝李祎,而是你的叶初哥哥,你,可愿意?”
......
那始终低下的头才缓缓抬起,眼底噙泪,“我的叶初哥哥,从来都不会逼桑桑的...”
顾叶初的心像是被谁重击了一拳!
当年愿做那去笼飞鸟的人是自己,如今建邸困她的,也是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就悄悄地变了。
是太孤独了吗?
还是,太害怕了?
深宫错落,他一个人在里面呆了整整十几年。
那里面,没有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没有一个他愿意付出真心的人。
当初他费尽心力爬上的宝座,到头来,也只是无人之巅的无边寒冷孤独。
他孤独地蜷缩在他独自一人的宝座上,享天下之尊,也得无边冷寂。
可饶是如此,他却从不后悔。
若不如此,他又如何一一惩治过那些曾经欺凌瞧不起自己的人?
他又如何能对得起过去受过那样多痛苦的顾叶初?
只是,他如今变得更贪心罢了。
除却天下第一的权势,他还要一人心的陪伴。
这个人,只能是桑桑。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了。哪怕她要恨自己,哪怕她要恼自己,他都不要再一个人了。
人要自私才能活得开心,皇帝更不例外。
他不会像六年前那样,傻傻地放走她,如今再见,她身边竟然还多了一个孽种!
她恍然看他站起身来,一身的明黄绣龙让她刺眼夺目。
桑桑对不起,就让我再自私一次。
就这一次的任性,我会拿最好的补偿。
“这件事,已经由不得你了。”
......
门外闯进几人,不由分说地将她架了起来,她挣扎的厉害。
“别伤了她。”
手下人的动作细温了不少,可力度却大,不容她有一分的质疑抗争。
“顾叶初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要去皇宫!...你说过,要放我自由的!”
......
“我儿子!我儿子呢?顾叶初,你若是敢动他一分一毫,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
“吾皇万岁,我只求,能带走千帆,让千帆跟着我走...”
她已由最初的全身抗拒到如今低首伏跪在他的脚下。
他怎么能不心痛?
为了一个孽种,她竟然跪在自己的面前!
他何曾伤过她,即使跟着自己走,也只会有无边的富贵荣华可以享受,他难道会希望她不快乐吗?
他早已把她当做此生唯一的解语花,万人之巅唯一的她,却不信任自己...
“桑桑,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
“那孩子你可以带走,只是,还不是现在。”
他将那碍眼的丑陋同心结拽了下来,攥在手心。
抽出腰间随身的小刀,一点一点,细致地割了个细碎,在她的面前,抛在风里。
“来人,起程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