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余他们二人。
寂静的令人畏惧,只有炉火间而发出的噼啪声打破寂静。
“缘何不看我?”
他手持双箸随意的搭在桌上,低下的眉眼叫人看不见颜色,只有低声发出的疑惑叫人不辨喜悲。
回应他的,仍旧是寂静的空气。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肯和我说出真相。”
这些事情他缘何不知。
只要稍微在永州城打听打听就已知道,和她相伴的不仅仅是有一个独臂的壮硕男人,甚至还有一个叫她娘亲的小男孩。
只是,他一直在等她自己开口罢了。
说是他宽容也好,说他在躲避事实也好,他都一直故意忽略掉这些几乎能叫他瞬间疯掉的事实。
只要他一想到桑桑或许已经和其他男子在一起过,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他几乎就要被自己铺天的痛苦嫉妒所撕碎。
只是他一直粉饰的太平,今日还是被王志戳穿了。
他和她都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他多想此刻的她,并不是这样低头惧怕,而是对他坦坦荡荡、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里,她并没有其他的男人,那孩子不过是她心软收养的罢了,她一直是他的...
哪怕她说出来的实情,并不是自己所期盼的,尽管那会让他无比的痛苦——
可终究,是她愿意面对自己了。
即使是她真的有过别的男人,你还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他扪心自问过无数次,无论他多么纠结愤恨,可在他心底深处,他仍旧确定,他愿意。
沈卿司已经不能再失去桑无忧第二次了。
这是他唯一的,底线。
可是他也明确的知道,无论他想不想承认,桑桑一直对他,没有感情,否则当年也不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逃离掉自己的身边。
“我们走到如今,你还要害怕为夫吗?”
......
“你真的要听?”
她终于从低默中脱身,可是他却不敢回答。
他怕她口中的答案,足以杀死他的理智。
“王志说得没错,那晚救我的人,是霍刀。”
“在永州的这几年,是霍刀一直陪伴我,那个孩子...是我和霍刀的。”
“够了!”
他猛然起身!
“我不想再听了!”
真到她说出真相的时候,他反而自己又慌乱了起来。
他甚至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的那道门,只觉得浑身的五脏肺腑没有一个是不疼的。
“侯爷,你的手...”
等在外面的侍卫却有些吃惊地望着他的手,沈卿司低下头,原来不知何时,那竹箸已经断成两截,其中的一截已经狠狠扎进自己的皮肉之中。
他的身后,是一路斑驳的血迹。
他竟然毫无察觉。
他回头望去,身后除了自己的血迹,空空如也。
“夫人吃完,将她带回来。”
说完,接过烈马,踏身而上,用那血淋淋的手,狠力地握住缰绳,“驾!”
迎着冷风,奔向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餐馆里的桑桑只等听到他纵马离去的声音,才猛然松了一口气,放松下了自己的身子。
她还活着。
他并没有和以往一样的,朝着自己发疯。
虽然在她出口的瞬间她已经感受到了身边人浓重的杀意卷携着痛苦,几乎是难以自控的程度,她已经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可他竟然控制住了自己,对于她这样的回答,扭头而去。
她再也没有了吃饭的兴趣,只起身,遥遥地望着街道的尽头,今日天气寒冷,不仅出门的人甚少,就连那些勤奋地摆小摊的商贩也都大多没出现。
凛冬已至,万物凋敝。
她回身,发现莲花已经进了屋子在一旁默默等候。
“让我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再回去,好吗?”
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沈卿司,脑海中不断有两个小人儿天人交战,一个人说应该告诉他真相,另一个却说不能相信沈卿司,他是个疯子,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犯病了,难道过去的苦你还没吃够?还想做他挥手即来挥之则去的奴婢吗?
若是换在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告诉他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任何的关系。
可如今呢?
即使她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自己,她承认,撒谎的时候,她瞥一眼那双和千帆一样的双眸,竟然会感觉到心脏微微的疼痛...
是重逢后的日子里,他给她的糖衣炮弹奏效了吗?
是这几日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前所未有的欢愉吗?
还是,有什么别的...
她已经混乱到不敢细想。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止该如何与他相处。
及至等到夜深,她才在莲花的再三催促下回了家。
本来她已经做好了沈卿司要来找她发疯的准备,可是直到她安睡到了第二日,整个府里却都没有他的身影。
她已经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就是这种不了解,却让她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惶恐,在他身上琢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样安静又忐忑的日子足足过了三日,她才重新在府里遇见了他。
原来只消三日,就能把一个意气风发、蓬勃骄傲的男人折磨得这般憔悴不堪。
他仿佛是瘦了,往常挺直的脊背也微微陷落。
即使是特意刮过胡子,可下巴还是有残存的坚硬青色胡茬,连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此刻都深陷下去,眼底还有浓重的黑眼圈。
她不知这三天他去了哪里,可也看得出,这三天他过得很煎熬。
“桑桑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她停住想要出门的脚步,身边的丫鬟已经看出形势,立刻低着身子从屋子里走出去,带上了门。
早晚都有这一天。
早来就好,她也不必再为了他不知何时到来的滔天愤怒所担惊受怕了。
“好,你说。”
她站在他的面前,浑身紧绷。
“你身子不好,这几日又没怎么吃好,坐下罢。”
他起身,将椅子轻松搬到她的身前。
她看他事到如今还冷静的模样,简直不能相信,半信半疑。
他看她那样警戒的模样终究是露出一丝苦笑来调侃,“你不信我,难道椅子还能吃了你?”
外面又再下雪了。
永州就是这样,只要到了冬季,三日内总有一日是要下雪的,冷的叫人无处可躲。
或许是丫鬟没关紧门,有几丝冷风卷着雪渣子偷偷钻了进来,在这哄的极暖的屋子里,显得极为突兀。
“过去,都是我的错。”
他忽然这样说。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了过去而去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我已经知道此生不能没有你,为何还要为难自己不去接受你的过去?”
“那些我不愿发生的事情,是上天在惩罚我,与你无关。”
他情不自禁地蹲下自己的身子,牵起她身前的手,“过往既为过往,桑桑,我如今看重的,——是我们的以后。”
他以后,还有和她有无数个以后。
过去,既为云烟,又何必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