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是风都吹不散的浓药味道。
沈卿司端坐床榻一侧,榻间大母虚弱的喘息,偶尔咳出几口鲜血,又脱力般的坠回榻上。
“早听说江北多英才,此去永州,孙儿定为大母寻来最得力的大夫,宫里的太医,实在是是太不中用了...”
“我来罢,你退下。”
沈卿司接过飞星手中的汤药,又轻轻将大母托起,“大母,喝药。”
霍老夫人一抬手轻轻推走药碗,低声咳嗽几次,才费力道,“喝再多也是于事无补,我这病...乃是心病...世人无有可救的,你也、咳咳...你也不用费那心了...”
“大母,听话。”
“对呀大母,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就让他尽尽孝心!”
“大母,且喝一些罢。若怕苦,我这儿还有话梅糖,酸酸的最是解苦了。”
霍老夫人看着眼前三个孙儿,不由悲伤心头。
若是她就此撒手走了,他们三人就再也没有长辈坐镇,要独自面对人生的腥风血雨了。
褚修武断,孝云懦弱,惜怜...惜怜又是个怕风吹的美人灯,爱惜着都要生病遭难,若是要碰上些难事儿...
“咳咳咳...好歹你们三个还算孝顺,若我走了以后...”
“大母!不许你胡说!”
她话还没说完,沈惜怜就哭着扑进了她的怀中。
霍老夫人无限爱怜的摸摸她的乌发,这是她从小养在心尖尖儿上的小孙女啊,又怎么会不疼爱?
若三个论起来,她独独最偏心的就是她。
而最狠心的,自当是老大了。
那么小,就被她扔进了军营里历练,她不是不知道那军营里的九死一生,可唯有如此,唯有如此出来的人,才能扛起沈家未来主君的大旗!
她对沈卿司,始终有愧疚和亏欠。
“大母始终是要走的,人都要走这一步,犯不着...犯不着伤心,大母便是走了,也要化作天上的星星,看着你们三个,给你们三个、照路...”
沈卿白也不禁低声垂泪,沈惜怜早就呜呜地拥在大母的怀中,将她的衣衫都哭湿了。
“不说那些了,褚修这就要远去,唯恐...我才要托付你们三个几句,以后这沈府只有你们三人相互依从提携。外头瞧着咱们侯府光鲜,却不知这内里如何斗争凶险,若是家人都不能成为后盾,沈家何谈立足之地?”
“褚修是大哥,自然你们要听他的话,可是还有一句褚修你可要记得,总要听听别的声音,切莫太过武断...”
“孝云...与你那婆娘好好的,尽早给沈家生个后代...”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惜怜,以后,可要按时吃药,莫要情绪太过,你的身体可受不得啊...”
霍老夫人犹如死前托孤一般,絮絮叨叨又说了不少,直把沈卿司的眼也给吹的湿润。
......
“你们三个,可记下了?”
她有无数的经验和话语想要悉数说与他们三个听,可终究是他们自己去过活才能真的明白。
“我也累了,你们且去罢...褚修留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屋内,只剩下了霍老夫人与沈卿司。
“可知大母要同你说些什么?”
沈卿司微顿,“做好沈家老大,照顾好二弟和小妹。”
霍老夫人提了提嘴角,“我向来知道你是把他们两个放在心上的,倒也不必嘱托。我是想,让你有个贴心贴话儿的人,自从那丫头走了,你几乎都要入了魔障,为了和她亡骨结亲,你公然和逸康王爷那儿公然悔婚,朝廷上因此失去多少助力?又不肯有别的女人,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你还走不出来吗?”
桑桑的身影仿佛还在自己的眼前。
或许是他思念真的入魔,自她走后,他虽时常想念,竟从不觉得她已经走了。
既然她还在,那他何需别的女子?
“难道,你连沈家的子嗣都顾不得了?可是,要我如何去地下同你父亲母亲交待?”
“大母放心,二弟自会扛起子嗣重任,父亲母亲是明理重情之人,大约是不会怪我的。”
“你、你非要与我这个濒死的老婆子作对不成?咳咳咳...”
她忽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大母!你!”
“呀!老夫人!...”慈岁忙上前,后面常侍的府医和小丫鬟都赶忙上前,张府医忙给老祖宗吃了一丸子药,又是顺气又是扎针的,老夫人方才缓了过来。
“大母,我答应你还不成!你且安心养病罢,你送过去的那几个,我...收了。”
见那高大倔强的背影远去了,霍老夫人才长出一口气。
希望今日她今天的戏没白演,希望他的承诺是真。
那丫头都死了六年了,怎么还缠着他?
“叫桑仁喇嘛超度她的魂魄到善道,送一送她的魂去——”
慈岁得了令,忙去了。
这些年,不知送了多少次那小妮子的魂儿,可怎么送,大爷都始终挂着她,像是被她的魂魄缠绕似的。
看着桑仁喇嘛带领百十个喇嘛为桑无忧念诵经咒,慈岁才安心地回去禀报了。
可他们却不知道,她们日夜想超度的人,此刻正在永州活得好好的。
“俞大夫,我不敢和别人说,尤其不敢让我们家那口子知道,也不敢去看男大夫,听说你医术好、医道高,这才来找你的...”来看病的是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坐在桑桑面前问诊说到这儿的时候,还害怕地左右看看是否真的无人。
“我这月信来得总是不准,有时候三日就没了,有时沥沥落落的半个月都是不尽的,偏生肚子不争气,又没生出个男丁,昨个儿我不小心听到婆婆和小姑子说话,说要给夫君娶了小妾来呢!哎呦,这要是真娶了来,我可怎么办是好啊?”
这样的女子,桑桑见过无数。
循例把了脉看了病,“可是年轻时下身常年浸了水?”
那妇人眼前一亮,“正是了正是了!年轻时候家里穷,曾去田里挑过几年的螺,日日泡在冷水里,还因此落下个腿冷的毛病呢!”
桑桑点点头,“这原是冷气浸体,伤了根本寒了宫,才致你月信如此的...”
“可还能再生?”
“可以是可以,但是还是要先养好自己身体...”
“那姜大夫就快给我开了怀孕的药罢!身子以后再养也成,再不怀上,再来个小二儿、小三儿的,可够我受的了!”
......
“娘亲,我下学了!”
桑桑害怕自己的名字太过稀少漏了陷,于是隐去桑姓,换做母亲的姓——俞,外人只知自己是俞桑,儿子也就跟了自己母亲的姓,为俞千帆。
此刻,俞千帆抱着怀中书卷,乐呵呵地来了医馆。
那女病人一瞧这肉乎圆滚般可爱的小千帆更是心头一喜,“瞧瞧,我要是能生出这般雪绒团儿一般的小男孩,可就是太好喽!俞大夫,给我开药罢!”
桑桑给她开完了药,也到了关馆的时候,吩咐了两个雇的伙计点好库存、收了药材,关了门。
大手牵着小手,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