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司纵然有千般不是,可还有个重承诺的优点。
安置流民一事,他按照桑桑之前的规划与谋策,于毌丘先生、臣子及门处争论两三日都未出一个结果,论到最后,只有不到半数的人觉此事可行,可仍有冒险。
就连一向支持他的毌丘无章此次都并未表明态度。
等议论散了,众人皆眉头紧锁而出。
无忧看见铁林也一脑门的乌云,正巧铁林也看见了无忧,唉一声气,又摇了摇头。
无忧心底猛然一凉,自己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及至所有人都走光了,无忧提起一口气,大步走了进去。
不能就这么放弃。
绝不。
沈卿司还端坐在中台之上,身躯凛直意有所思,连无忧进来都没有发现,直到无忧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卿司抬头望她。
无忧见他眉宇一片愁色,就连往常自得的面上也染上了疲惫。
“如何了?”
沈卿司微顿,“桑桑,此事,还需给我一段时日...”
无忧并不想逼他,可是这事只要推迟一日,就有更多的人遭灾受难。
她这几日又去流民区看过不下十次,随着四面八方的人来得越来,带来的疾病和疑难杂症也越来越来,甚至还有些是会传染的恶疾。
虽然她已经命人把病人隔离起来了,可是她并不敢保证,人群中是否还有这样身患疾病而不自知的人。
尤其是这炎热的盛夏,疾病传播起来,就更加迅速难治理了。
“此前我们谈的,可是都有说到?”
沈卿司单手捏住早已凉透的茶杯,呷了一口,润了干燥的喉咙才道,“都说了,爷还添了许多细节,可他们的意思是,并非此方案不可实施,而是当前天下局势难断,正是休养生息、保存实力之际,这样大飞费周章地去救一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流民,岂非是浪费实力?若是形式有变,恐怕没有银钱支撑,难以应对...”
其实,这些人所说之疑窦,也是沈卿司心中所想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收回成本最快速度也需要一年时间,若是在这一年时间内天下震荡,这些流民真正能上战场、做后方的,不出十之一二。
可其所耗费的银钱尚且可以支撑一个军队的半年的供给。
不可谓之不是一场豪赌。
“这是我这几日带着你的百十个兵去探查所得,今日才整理完,侯爷请看。”
无忧从手里的提盒里搬出一厚叠的纸张,上面录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其他,足足有千百来张。
“这是?”
沈卿司随手拿过一个,见以户为单位,上面录着各家人的年龄、职业、手艺、疾病情况、来处、可用劳动力、豢养老人小孩等等情况,简直事无巨细。
他这才知道,前些日子她朝自己要去的一只队伍是去做了什么。
又翻下去,发现不少户的记载都是以青壮人为主,反倒是患病的老人小孩越来越少了,眼神儿也越来越明亮了起来。
“怎么和之前的流民不同,这里大批的流民都是青年人为主?”
“先前儿来到青云城的流民多是周围附近的,实在在自己的地界上活不下去,听说咱们青云城给流民分地又安置地,才来投靠青云城的,路途不远,自然是那些不好活的老少居多。”
“青云城周围的流民该来的都来了,侯爷已经安置的都差不多了,可也暂时没有地可分了,这政策就暂时搁置了下来。后来,我走街串巷地去那流民区,发现青壮年的不少,一打听,原他们都是离青云城百里开外、甚至还有千里开外的人远道而来,那些体弱的老小病残,早就在路上...”
无忧微微一顿,眼眶不由地热了起来。
可她知道,人死灯灭,她定要为那些还活着的人,去争取。
“...再后来,千辛万苦到了青云城的人,多是些身子骨强健的年轻人了。只是后来没人再去管他们,也就没人发觉这件事情。”
一群身无分文的流民,就连恶棍都懒得去逛,都害怕那儿的穷气和病气把自己也染上,更遑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小官员了。
“这倒是我的疏忽...”
若是后来的这些人有半数以上的青年人,那么,只需要修养个一两个月,这些人大多数就可以投入劳动或军队中去了,如今正是缺人之际,若是能吸纳这七八万的人进军队,不可谓是一件大喜事!
若真如此,此计必能打动毌丘无章一类臣子!便能共谋大计!
“这几日我与侯爷的人去统计,约十六万的流民,有十万上下都是年轻人。”
无忧这些日子几乎吃睡不能安稳,一心全都扑在这上面,挨家挨户地去询问记录,就是为了这些明明白白的数据,来打动沈卿司和他的部下。
她简直是他心里的蛔虫般!
沈卿司一把揽过桑桑,在她的额上狠啄了三下,直嘬的她额头一口红红的,像是蚊虫咬过一般。
“真是爷的好桑桑!这回你可帮了爷的大忙了!说,要什么?要什么,爷都给你!都满足你!”
她抬手抹掉额头的湿润,笑得温温柔柔,“桑桑没有任何想要的,唯愿,此事尽快促成。”
沈卿司不知,这样柔柔弱弱的小身子,是如何做的这样宽宏又细致的大事的,心里眼里对她的爱意与赞赏,源源不绝而出。
从前自己只当她是笼中雀鸟般宠爱,原是将她看小了、看扁了!
“桑桑若是男子,恐怕爷在你面前,都要自惭形秽了!”
话毕,他也不再多说,知道无忧心心念念的是什么,起身吩咐道,“给爷准备车马...”
“回侯爷,我已经给侯爷备好车马,此刻就在府外等候——马车内有四箱记录流民的纸张,字字句句皆是真实,绝不诓骗。桑桑盼请侯爷舌战群儒,给桑桑带回一个期盼的好消息...”
沈卿司大笑而出,朗声响彻天际。
“师爷放心,爷定不辱使命!”
看着沈卿司远去的背影,无忧绷紧了许久的身子才微微松缓,疲累地倒在那椅子上。
无忧知道,以人命珍贵去打动沈卿司,乃是笑谈。
他的眼界,向来看不见蝼蚁苦生,只看见丛林茂茂。
只有最切实的数据和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才能打动所有人。
原来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生意经论谈。
夜半,沈卿司夜会毌丘无章及一众臣子,高谈阔论、悉点疑窦,众人无不叹服,此事已成。
夜明,沈卿司行车而归。
“未曾想,咱们家还有个女诸葛呢!无忧姑娘真是女中豪杰,智谋超群!”
沈卿司听着铁林的夸奖,简直比听自己的还要心畅,“爷看上的,何时错过?百里...不、万里挑一都赶不上!”
既然桑桑有这样的格局与眼界,他是该可以给她更多施展的空间才不枉人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