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里,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放了什么。
是她亲自配的药,只要抿上一小口,就能成事的。
只要能成事,那他的注意力势必被分走,甚至是有可能全部被转移走。
到了那时候,祁半雪能得到她心心念念的侯爷,沈卿司能得到一个比她听话更会哄人的女人,她能够得到她日思夜想的自由。
一箭三雕。
几乎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她做这件事情。
只要沈卿司喝掉那么一点点...
笑闻间,他端起茶盏,启开薄唇,往自己的嘴里送去——
啪!
茶盏及至到了他的唇边,还是被她一把打掉。
茶水和着碎瓷片,溅落在细墁地砖上,聚出一小片的阴沉。
他的手还悬空着,眼底笑意未却,“桑桑何意?”
无忧像是被人抽走了什么似的失落,说话的语气也闷声闷气,“这茶不好!”
“我再去给你重烧一壶!”
说完,也不看她的脸色,端着那茶壶就大步往外走去。
沈卿司收回手,略有轻松地往那淞花椅子上一靠。
渐有男人的轻声吟唱,飘泄出去。
无忧才出了门,一脑门的阴云密布。
她还是做不到!
她已经无数次地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了千百个理由,去说服自己、去成就别人。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
明明已经受够了一切!
她是要做的,她是极想做的。
不是她没种。
而是在她心里,还绷着最后的一根弦。
如果她做了,那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坚守本我的桑无忧吗?
那她和沈卿司之类,又有什么区别?
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取来的结果,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得到了之后,她是否会真的心悦?
即便是永坠此间,唯一能守住的,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底线。
因为,那才是她。
是她肯定的自己。
是她热爱的桑无忧啊。
如果因为她的这一个决定而导致自己的命运从此堕入黑泥之中,那么,她也认了...
她一路走一路想,没注意眼前的人,忽然有人撞在她的身上。
无忧一个没抓稳,手中的茶壶和沈卿司用过的那个茶盏,一下子掉在地上,碎了个完全。
碎了?
碎了...
碎了好。
她熬了好几夜的下三烂,就这样碎了,挺好。
“彩玥你走路怎么不带眼睛?我这么大个人也能撞上来?”
撞到的人是玉钏,此刻心疼地蹲在地上,“哎呦,这可是姑娘自带回来的成套的十二件大玉川先生啊,怎么就让你给糟践了呢!”
无忧歉意地蹲下身子,“实在是不小心,这套多少银钱,我来付。”
“多少钱?”玉钏冷笑一声,睥睨着眼前这个粗布麻衣的女子,“你一个干杂活儿的,能有多少钱?哎你倒是说说,你能赔多少钱?”
无忧面色一红。
她是没有多少钱。
虽然这些日子,她靠着给府里的下人看病收了些铜子,可那都是小钱,不值得说什么,碰上些可怜的,她不往外搭钱就不错了。
唯一算得上进账的就还是她的绣品钱和月钱。
玉钏见她思虑得都要拧出水儿来,大手一挥,“算了!反正你都是赔不起的!...哎对了,你现在是要去作甚?”
“侯爷要喝茶,我去重新煮一壶茶。”
“可有茶具?”
无忧想了想,“我那儿还有一套青瓷的...”
“侯爷岂能用下人的东西?跟着我来罢!”
无忧跟着她一会,便走边问道,“姑娘如今...何处?”
“你不是说戌时三刻才去西厢?此刻姑娘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数着时辰呢!”
无忧虽觉难堪,可仍旧不得不说,“劳烦玉钏妹妹和姑娘说一声儿,今晚的事情,恐怕不成了...”
“什么!”
玉钏一下也意识到了自己声调太过,惹得过路的婆子也往她们这儿瞧看。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屋子里去,“你叫我如何和姑娘说?姑娘此时在屋子里紧张兴奋得跟什么似的!”
“那...那还是不劳烦妹妹,我自去和祁姨娘说,若是有什么惩罚,我甘愿...”
她抬脚欲往外去,“回来回来!”
“怎么是这么个不等人的性子?你如今去了,定没有好果子吃,姑娘见了你,也难免生气失落...还是我去罢!”
无忧失魂落魄,蔫吧的耷拉个脑袋,“那...那妹妹同我对祁姨娘赔个礼,一会儿我上了茶,自会去同她说明...”
“早知道你不是个中用的!当初说的什么大话?”
无忧一句也不能抵抗,此事确实是自己做得欠妥,明明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最后还是没做到。
“去哪?茶具也不要了?”
玉钏将那茶具塞到她的手中,“左右都是破了不成一套了,你就照着这一套祸害了罢!这样失魂落魄的,活计怎么成?”
“彩玥,机灵些!”
玉钏天生大嗓门,这一喊,倒是把她的魂儿喊回了几分。
拿了茶具,恹恹地出门煮茶去了。
她端坐在炉前,思绪自己都不知放空飘到哪里去了,直到茶滚了,才收回了神。
既然决定不做那腌臜事儿,她适才的演戏就毫无意义,莫要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就回心转意,还是要同他一五一十地说了清楚才成。
当初为了她能够从中了药的沈卿司手上逃脱,她做了足足的两手准备,一手是左腰间的迷药,一手是右腰间的小刀。
只可惜,现在都用不到了。
她将那迷药倒在炉火里烧了。
掏出那把尖锐的小刀,瞧了又瞧。
还是揣回了腰间。
她永远不会再对沈卿司放松警惕。
端了茶,往西厢里去。
她是胆小的,推门的一刻,倒是希望他等不及已经要走了。
可是他还在。
不仅还在,甚至还轻巧地朝自己挑了下眉。
看来,又是一场不得不上的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