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雪姨娘住的北苑不大,却十分宁静。
还需要穿过老夫人的院子门口,再往里走些,才能看见。
无忧也是第一次来这北苑,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个大概,就去见了祁半雪。
“祁姨娘。”
她略一福身后才望向榻上三分病弱的祁半雪。
见她行动如弱柳扶风,容貌胜雪,可堪似褒姒一般的美人儿,心中也不由微微一讶。
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魄人动心的柔弱之美,想来沈卿司是极有艳福的了。
只是这美人儿是美,却风一吹就要飘走了似的。
“你就是彩玥?”
......
“我身子不大好,这北苑伺候的人又少,这才要了你过来,实在有些劳烦。”
无忧一愣,起初还怕碰到个坏性子的,未曾想这半雪姨娘这样温存懂礼,说话也如清风一般的舒服。
“不敢,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祁半雪打量她,虽穿得不讲究,又未施粉黛,容色确实极好的,往那儿一站,不卑不亢不喜不悲的模样。
二人都是玲珑之人,一打眼儿便知,对方虽然笑语温言,都是个最清楚的。
碰巧此时婢子送药来,无忧上前接过。
“姑娘这味药里可是加了当归和熟地黄两位药材?”
闻之,祁半雪微微挑眉,“这药方是刘府医开的,煎药的是小厮,具体是何药材,我却不知。”
“那或许是奴婢断错了也未可知,只是这两种药材虽皆是补气所用,却不适合一同服用,不仅相生相克见效慢,久了,还有伤本之嫌。”
祁半雪接过那药,“想不到你竟如此精通药理,连见都未见药材,只凭气味就能断出药材,果真是侯府,连下人都藏龙卧虎。”
她笑得温情,心里却将毒杀的这项从脑海中抹去。
此人如此精通药理,若是被她发现,恐要殃及自身也未可知,太过危险。
她还不想死。
傅郎还在狱里等着她,她还要与他双宿双栖。
这药里的熟地黄是她自己偷偷加进去的,若是好得太快,怕露出马脚,她做事向来十分谨慎,不然恐怕也活不到如今了。
“不过略有研究,姨娘谬赞了。”
无忧来了北苑几日,日子过得不错,活计也不累,主人又好伺候。
最重要的是,终于见不到沈卿司,清净了不少。听素烟随口念叨,她才知道原是沈卿司这几日回了青运城办事,没在府里。
“你果真没骗我,那彩玥确实精通医理,”祁半雪这几日药下去已经好多了,幽幽起身,将发间金簪拔下一只,随手递给素烟,“喏,赏你的,以后老实跟着我,自然有你的好处。”
没了在桑无忧身边的和煦模样,此刻祁半雪周遭围绕的,是不灭的凌人盛气。
“姨娘吩咐,奴婢照办的。”
祁半雪一笑,“除此之外,彩玥可有何擅长的?”
素烟并不知她的打算,只当是平常主子问话,把她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干净,又得了五两银子,才欢欢喜喜地出来了。
见着不远处的无忧,不知为何,心头一下有些心虚,装作没看见她的招呼,低首快步走了。
无忧正疑惑着,忽听姨娘里面正叫自己。
“我这儿有几件不小心刮破的衣裳,原也不值钱,但却是故人所赠,舍不得丢弃,你可愿费心帮着缝补一二?”
玉钏端来一叠衣裳,无忧随手捡起一两件细瞧,都有着或大或小的破损。
“如何?”
她拿在手上,反复地翻看,“这些料子都是几年前的,如今京城布店已经不做这样花色的料子,恐怕买不到类似的来补了。”
“正是如此了。所以才寻你来思想一番,看看有如何补救之法?若真是无法,也算是我与它...再无缘分了...”
无忧看着她眼里的情真意切,猜想应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罢,这才将这些半旧衣服好好的收藏,留了这样的久。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便不再补了,而是选颜色相近或相衬的丝线在破损上加以绣制,倒比那选近似的料子,还要好上一些。”
“左不过不失这衣衫原来的美感。”
“极好!极好!”祁半雪听之上前抓住她的手殷切道,“既然你这样说,定是心中有了分寸的,那我就安心地将此事交给你了。这几日倒也不用做什么其他的杂活,只安安稳稳地做这个就行了。”
无忧点了点头正要出去,又听她嘱咐道,“不拘时日,越细致越好!”
无忧如今所住的院子外头有一株老槐树,都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开花了,众人以来这老树死了,却不想今年春日来了,那老槐树愣是挣出了几丛新芽。
只不过仍旧有一半的死寂。
向阳的一半热烈绽着花朵香气,而紧挨她窗前的那一半,横蚺沟壑的干枯。
无忧却从来不是悲春伤秋之人,永远看见的,只有那一半热烈的希望。
“彩玥姑娘,你说这老槐树定是成精了,能听得懂咱们说的话,一听说要砍树,瞧它今年赶忙结出几朵花来,这是在这儿讨好人呢!”
说话的,是北苑里新来的小姑娘,才十三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可爱,叫粉桃。
无忧如今和她住在一处,多亏粉桃的调皮风趣,日子倒还不算太难熬。
“说的就是呢,不过我听说,这成了精的精怪们最喜在夜里抓小姑娘吃,给自己的根,做养料呢!”
她故意唬她,谁知粉桃却全然不在乎,“彩玥当我是八岁娃娃好骗吗?它晚上若真敢来抓我,我就一把火烧了它的树干!挖了它的根!”
无忧噗嗤一乐,想不到粉桃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颇具侠气的小姑娘呢。
伴着香气,她为那几件衣服耗费心血,有时候一抓就是一整日的琢磨细想,既然这些衣服对祁半雪如此重要,她也不希望辜负了她的期盼和信任,因此总是一次次的推敲确立又推翻重计。
整整三日,才只绣好了一件。
她有些忐忑地拿去给她看,祁半雪十分欣悦,全心全意地把其他的尽数交付在了她的手上。
只是六七日过去了,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自己忽地会心悸,亦或是夜半惊醒,心跳急促的难受。
她摸过自己的脉象,也注意过自己的吃食,可一概是最平常不过的。
或许是自己这些日子的缝补做得太过殚精竭虑,才致如此的?
北苑里。
“王爷不是说那七时断魂散若触三日便瘫软无力,七日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丧命吗?怎么那桑无忧沾染了七日却丝毫无事?”
“不仅无事,瞧着面色甚至更好了些呢!”玉钏也觉得此事极为蹊跷。
祁半雪不敢用桑无忧知道的那些毒,飞鸽传书给了王爷,这才得到了天下第一狠毒——七时断魂散。
七时断魂散,乃古方秘制之毒。
春取百花之露,夏集烈阳之火,秋采明月之辉,冬凝寒霜之晶。
四者以特定时辰混合,置于古铜匣中,混合鸩血、砒霜、乌头、鹤顶红各四钱,历经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成毒。
其色如幽夜,嗅之令人神昏,触之即化,无影无踪,中毒者无药可救,七日内魂散魄消,故名“七时断魂散”。
祁半雪此刻眉头紧锁,思及此事难道有人知晓,心中惊惧了起来,“此事,可有他人走漏风声的可能?”
“不可能!”
玉钏摇头,“那飞信只你我二人见过,若桑无忧知道那衣裳是剧毒浸泡过的话,又怎么会日日费心为姑娘缝补?”
二人一下陷入沉思。
“或许,那桑无忧体性有异,再等几日毒性才发呢?”
玉钏的这句话倒是给了她提醒。
“好,那我们不动声色,便再多等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