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一时又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一时又觉得不可能。
抱着万分忐忑的心,终于回到了干娘的住处。
或许是她的祈愿真的显灵了,干娘穿上了当初她给她买的那一条流黄棉织襦裙,裙角还压着一朵盛放的黄牡丹。
她穿得极是富贵耐看,端坐在榻前,笑盈盈地慈爱,望着她。
她那慌乱不堪的心,忽然安定了不少。
“干娘,您怎么醒了?”
她笑着走过去,牵住她伸过来的手。
“不知为何,我刚才睡了一觉,醒来便觉得身子既松快又舒服,就好像自己年轻的时候...”
干娘的眼角,淡拂起怀念的笑意。
“干娘我...”
“丫头,给干娘梳梳头发罢。”
她的欲言又止被打断,看着干娘期待的目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镜前。
显露出二人的模样。
一个是朝如春花般蓬勃的娇俏少女。
一个是落日夕阳般衰败的慈爱母亲。
她手中的篦子轻柔地穿过干娘花白的发间,那因病痛和年纪而纠在一起的发,在她的手上,被轻轻梳开。
放下篦子,她用自己的手指为干娘按摩放松头皮。
须臾,又给挽了个挑心髻,发顶端插一支银花。
余妈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快要不认识了。
她操劳奔波了半辈子,又痛失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还以为会孤独终老,没想到,最后守在自己身边的,还是这个丫头。
“你听干娘说,”她牵住无忧的手,“干娘瞒了你一件事。”
周允文的事情,她知道后却一直没说。
她曾经受到过侯爷的威胁,这是其一。
可最重要的其二,便是无忧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有什么好处?
逃走的几率微乎其微。
眼下侯爷这样宠爱她,若是叫她那样黑白分明的性子知道了,又定是要和侯爷闹起来,最后受伤的,还是她自己罢了。
可是,这件事情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搅得她日夜不成眠,短暂的入眠后,也是那流不尽的鲜血。
这件事情,她到底做得对还是不对?
直到今日,她才想明白了。
真相是永远藏不住的,无忧应该知道真相。
这一刻,她终于做了决定,笃定了。
比及沈卿司下了朝,才回了屋子,见她还没有回来,心头还略有失意。
他手中擎着个玉作的小蟋蟀,想必她定是喜欢的。
才想到这儿,却见大门忽然被人踹开。
她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瞧瞧爷给你的...”
啪!
她竟然二话不说地就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沈卿司震惊地看着她,“桑无忧,你疯了!”
“周允文,是你下令要杀的,对不对?”
他微怔了一下,眼底瞬时抹上杀意,“那糟老婆子跟你说的?”
“你只管说,是,还是不是。”
“是我下的令,如何。他敢觊觎本侯的人,他该死。”
她似笑非笑地不住点头,下一瞬,她又扬起手掌,朝他而去!
及至只余一寸的距离,被他一把擒住。
“桑无忧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打本侯?”
“凭什么?沈卿司,你难道不知道?”
她怒极,却忽然牵动唇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当然是凭你喜欢我,凭你对我,动了心。”
“沈卿司你可真够下贱的,我这么厌恶你、恨你,你偏要拉着我不放,放着外面那么多女人你不要,偏偏在我身上几近讨好,你说,你贱不贱!?”
他已然动了怒气,可直觉告诉他,忍一忍,若这一次闹起来,可就真的僵了。
“既然你知道我的心意,还闹什么?跟爷好好过日子,爷扶你做贵妾还不成?”
他上前欲牵住她的手。
“闹?”
她却后退着一把甩开,嫌恶的模样,直扎他的心。
“你把强迫叫做闹?杀人叫做闹?还是玩弄我于股掌之间叫做闹?!”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鬼!”
“看你一眼,就叫我恶心!”
他被她指着鼻子骂,尤其是最后一句,彻底激怒了他!
不可抑止的胸膛大动起伏,她的话激得他满目赤红中,含着一水清润。
“桑桑,我何曾强迫过你?就是我们的第一次,难道不是你自愿的?”
“别打量着别人都是傻子沈卿司!没有你,干娘怎么会生了疫症?干娘若不生病,我根本不会去求你!”
“你阴谋打算的样子,比那些恶人的强迫,更叫人倒胃口!”
她知道。
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你杀人如麻,你逼良为猖!叫什么平宁侯?你明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卑鄙阴狠的小人!”
“好、好、好!”
他猛然砸碎那盏玉灯!
语无伦次间,一股如同爆炸的气息窜透他的全身!
这就是他日日夜夜放在手心上宠爱的人,就是这样看他的!
这就是他用命救回来的人,就是这样侮辱他的!
是他错了!
他大错特错!
“早知道,我就不该去救你!那一日就让倭寇把所有人都杀了!把周允文杀了!把你也杀了!”
他气急了,连领口的衣服都被他一下拉破,太过用力,自己的指甲狠狠抓破肌肤都尚且不知,露出来的胸膛前显出一条殷红的指甲印子,片刻后流出了血都不自知,刺目得很。
“何止我该死啊?你更是该死!”
她咬牙切齿地步步逼近,“那一晚,我便应该杀了你!”
两人几乎全部失去了理智!
他上前一把掣肘住她的领口,她也不甘示弱,指甲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他却恍若未闻,扭曲的五官大张,大口大口的热气喷涌在她的脸上!
两人望着对方的眼里,翻涌的都是难平的恨意!
忽然,他一把将她推开。
“看来主子的生活,你是过腻了是不是?”
他转过身去,急速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定。
再一回身,眼里的情意与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极致的冷与寒。
“是。放我走,不然,早晚有一天,我杀了你。”
他的肩膀微抖,却不是笑,是嘲弄。
如同鬼神判官的冷嘲。
“桑无忧,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让本侯放你走,让你去天高海阔地舒服,你觉得,像我这么卑鄙无耻的人,会允许吗?”
“我要把你困在侯府一辈子,做我沈家的下人,做一辈子的下人,就是死了,也是我沈府的鬼,是我沈卿司的鬼!”
他走了。
她昏聩地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与沈卿司,再也没有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