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夫正卧在小船里打盹儿,眼见着来了一个人,登时就精神了起来。
船夫打量眼前的这个个子不高又很清瘦的少年,计上心头。
“小哥儿这深更半夜去那四方码头做什么?”
见那小哥低眉噙首是个老实人的模样,更是打定了,眼前这个黑小子是个没见过世面、可以宰的肥羊。
“前些日子我来东洛村探亲,可今日家中送来书信,说老母身子越发不堪,小生只怕赶不上老母最后一眼...”
那船夫见他眼里果真星星点点的有些泪珠子,心中也有些感触。
可这样的世道,他能可怜的过来吗?
自己活着都费劲。
“兄弟,不是哥哥要为难你,便说我要载你去,可这拉你一人的价儿和五个人的价儿可不一样,往常我都要凑等到五个人才发船的。”
“我知道很难,您稍候些...”
他开始在自己的身上着急的翻找了起来,可搜了半天却只凑出了二十几个铜板,双手捧着到那船夫的面前,“船家你看这些够不够,这是我全部的身家了...”
船家看他就都要哭了,叹口气暗道世道不公,接过了他所有的铜板。
“赔就赔吧,老子就做一回好事儿!小哥儿,上船喽!”
恰逢初春二月,晴空澄碧,云似团簇,山明水滟。
她游行其中,方见山高水阔,天地长高。
她将手探入窸窣窣的碧水当中,平坦的水面被她的手划出一道清浅的痕迹,波波鼓起的水纹,船儿过了便没了痕迹。
宽阔的湖面,偶见早起的渔民起早洒网,又见岸边几个村落里余烟袅袅。
“船家,可否行快些?”
那船家一笑,“呦呵,还没有人嫌我张大的船慢,小兄弟,那你可得坐稳喽!”
撑杆在船夫膀实的手臂之下加紧挥动着,小船果真快行了不少。
开阔广大的河面,两岸春拂有绿,青山连绵,一叶小舟疾行,传出渔夫悠扬的唱曲:
一杆鱼叉,叉天又叉地——
一根撑篙,晾裤又晾衣——
一口鼎锅,煮干又煮稀——
一只小船,摇儿又摇妻——
站在船头撒一网呦,洞庭只剩四百里喂!
眯上眼睛哼一曲呦,洞庭全在酒杯里喂!
那船夫唱的有力,词曲又生动有趣,手中撑杆舞动也不遑多让,嗖嗖直行的小船,似要破开这宽阔的渭河。
这边山高海阔。
青云城那边却乌云蔽日,剑拔弩张。
沈卿司为二黄之奸诈头疼不已,正盘算着如何抓住此二人之七寸,一举歼灭之。
可二黄势力盘根错节,便是千头万绪,一时也难以捋的清。
尚且,还算有一件好事。
她,要来了。
望望外面金乌才悬,清晨冽爽的风,透过微启的窗柩钻了进来,让人一时间神清气爽。
想必侯府那边此时定然已经动身。若一路无虞,不至月深,就可至此。
他已然将身边最得力的两人都派给了她去,又派精兵护送,暗中又有一队开前断后,断无意外的可能了。
却见门口踉跄进来个不应在此的人。
“铁林?”
难道是她提前动身,如今已然到了?
思及如此,沈卿司嘴角泛出一丝笑意。
就这般的等不及吗?
想必,已然对他,是情根深种。
他并非没有过女人,不过都是空虚慰藉,他也从未把那些女子放在心上,春风一度,连名字都记不得。
说到底如今他已二十八岁,可真正入了心的女人,唯她一个。
也正是在她身上,才得了相思意的忧与甜。
“桑桑来了?何处?”
铁林站在那儿呼哧带喘,脸色铁青着十分的难看,此刻五官又不讨巧的纠在一起,不敢说话。
他一下就冷了下来,不自觉攥紧拳头,“可是路中.出了什么意外?”
“倒不是路中.出了什么意外,就是、就是还没走呢,无忧姑娘...无忧姑娘...”
他吭哧了半天,后面的话就是说不出来。
“她怎么了?”
铁林暗自捏了捏手心,“她不见了!”
不见了?
沈卿司抬头,愣了好一会儿。
“说清楚,什么叫,不见了。”
一张阎王脸,要吃人般的冷。
铁林咬咬牙,“昨日夜半三分我便持着玉佩快马到了侯府,红袖说无忧姑娘已经睡了,我惦念侯爷的心意,想快些让姑娘看见,便让她送了进去,可不过须臾红袖就哭着跑出来,说床榻上睡着的跟本不是无忧姑娘,而是头面铺被人打晕的流云!......臣搜遍了侯府大大小小的角落,都不见她人...”
“嘭!”
青花瓷白的碗盏迸碎,吓得铁林噤若寒蝉。
怪不得她才几日的功夫便这般与他浓情蜜意,又是写信又是绣荷包,甚至那一晚她...
让他白白为之心悦许久——
都不过是障他双目的诡计!
从他这儿骗了路引,写信说要来找自己,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逃离他的身边!
沈卿司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竟被一个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直至东窗事发才后知后觉!
一时怒极,拔出腰间佩刀,扯下那腰间挂的双燕归巢的荷包,抛向空中!
霎时,那荷包便成了破碎的两半!
这样虚假的情意,他还戴在身上做什么?
提醒自己的愚蠢吗?
收了刀,他大步出门。
“她不在府里,如今已出了京城去了。”
铁林跟在身后,“侯爷说的不错,霍刀此刻已经带人出城搜寻了,余下的几个村落也都正在寻找。”
“去那婆子那看了?”
“早已人去楼空。”
好啊好啊桑无忧,想必当初送那婆子出府,也是为了今日。
待出了屋,那纳鹿皮兀喇皂靴穿过三重花帘门,沿游廊进了马场,取了飒露紫的缰绳,翻身上马。
“你且持本侯的帖子,去京城找肖乾,叫锦衣卫留意京城去往青云城附近的所有脚店、码头、驿站,是否有陌生的女子或男子,孤身出入,且购置干粮,若有,先扣留了再说。”
她走了不过一夜,多半是走不太远的。
他此刻分明怒极,可此刻竟然尚有心情赏景。
马场的墙上不知何时爬了满壁的花,织就锦一般的墙面,香气袭人。
他怔了一瞬,攥紧缰绳,以脚驱飒露紫的肚子,飒露紫心领神会,猛然飞射出去。
沈卿司本就威名在外,又多年仕途,不知有多少的同乡同年在朝为官,话传了出去,不过稍稍动作,搜她的势力和人便比那渔网还要密。
比及他快马回了京城,又将见山院的人都盘问了一遍。
不出一个时辰的功夫,那些独身的男子女子已被扣留,又被霍刀查了一遍,没有她的踪迹。
紧接着,锦衣卫来报。
直言花溪村的小码头见着个独身的男子,独揽了小船,往四方码头去了。
她路引只管是去青云城的,走陆路很快便会露馅儿,不是个好的选择。
而水路宽阔又少人稽查,虽有些曲折,可只到了那四方水路码头,那里四通八达来往人杂,再寻她,便就不容易了。
沈卿司冷笑一声,接过霍刀递过来的白玉龙首马鞭,挥动一声,径自朝着城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