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儿，我好像明白身为守魂人的苦了。”
“是吗？”
“守魂人所接触到的人和事，都让人心痛和悲哀。这是守魂人的磨难。”
“消除他们的伤痛，亦是守魂人的荣幸。”
月牙弯弯，像是黑夜的微笑。
齐烟近几天愁眉紧锁，季归尘也久未现身。游弋闲来询问季归尘的动向：“怎么这几天只见你，不见他？”
“他……”提起季归尘，齐烟眉头皱得更紧，“他走了。”
“你问他要房租，他给不出来，所以走了？”游弋随口胡猜道。
“哪是啊。”齐烟跺脚道，“他说他从没在同一个地方待过这么久，再不去其他城市转转，斩几只恶灵活动活动筋骨，怕是要得病了。”
“还会回来？”
“嗯。”
“会回来就行了。”
“可！”齐烟着急上火，最后还是把火咽回肚子里，叹了声，“唉。”
虽然季归尘说过几日就回来看她，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回来的周期必定会越来越长。她三十岁生日已过，真不敢想象以后季归尘每次回来见她，她都得用新添的皱纹来迎接他。更何况她喜欢安定，只有安定能给她安全感。这样聚少离多，为他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难过。
“不如……”游弋想到个什么提议，但只说了个开头又反悔不想说了。
“不如什么？”齐烟追问道。
游弋摇摇头，打消她方才冒出的那个不成熟的念头。她说：“算了。我舍不得，也不同意你去过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你待在诊所，起码还有我能照顾你无忧到老。”
无需明说，齐烟已经知道游弋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游弋刚刚是想说，不如让自己同季归尘一起云游四方。
这句话，季归尘临走前也同齐烟提过。季归尘第一次问齐烟要不要和他一起走的时候，齐烟不假思索便说：“我不能走，老板和诊所需要我。”
“她有晏然了，还需要你做什么？”
的确。有晏先生在，她每天上班都没有了实质的内容，只需要坐在前台当花瓶就好了。老板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她？大概只有端茶倒水了吧。可无人帮老板送水的时候，也见她渴着过自己。
齐烟辩驳不了，默默站在原地看季归尘开门离开。季归尘关门前给齐烟留下一句话：“小烟，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所以我希望等我再回来时，你能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在季归尘走后，这句话一直飘荡在脑海。她是该随季归尘去云游四方，过潇洒无羁的生活，还是留在诊所，择日接过守魂人一职？
当守魂人，无疑就要和季归尘分道扬镳。随季归尘去漂泊，她也迟早要面临年老体弱，无力漂泊的现实。不论是现在就与季归尘分手，还是再拖个十数年，都是齐烟不想面对的。是否妄图兼得鱼与熊掌，是她太过贪心了？
齐烟在两个选项之间拿捏不定，她顾及季归尘的想法，也顾及游弋的想法，于是彻底没了自己的想法。游弋说的话虽然暖心，可还是难解她心头的愁绪。游弋见她为难，便说：“明后日周末无事，你自己在家多考虑考虑吧。”
“好。”齐烟乖乖点头答应，退了出去。
诊所里的低气压一直到下午六点，齐烟下班后才有所缓解。齐烟说带漆炎回家唠嗑，可漆炎觉得是为了让他不当游弋和晏然的电灯泡。他觉得烟姐姐的担心太没必要了，因为据他多天来的观察，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压根没有变化，说明他们两个之间根本没有通电。所以即使他是个安插在他们之间的电灯泡，也是个黯淡无光，不会亮的电灯泡。
今夜游魂诊所迎的，不是一魂，而是一双魂。
因一双游魂只为许一个心愿而来，故游弋破例让他们入了诊所。
这一双游魂，是一对男才女貌的年轻男女。站在游弋办公桌前的他们十指相扣，很显而易见，他们生前定是一对璧人。过世后他们也未相互离弃，偶尔对视，仍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会来游魂诊所找游弋的游魂，不敢说绝对，但十有八九必是苦大仇深的。余下的那一二，则是心有牵挂之人，或未了大事。可眼前这对情侣，倒是那种都不像。
情侣的话也证实了游弋的猜想，他们生前生活幸福，没有苦大仇深。也没有特别放不下的人，或者什么未完成的了不得的大事。
不过他们的确有未完成的事，对人世间微不足道，但对他们而言却是人生仅此一次的大事。
这对年轻情侣其实是对新婚夫妻。丈夫阿泽和妻子阿玟，他们高中时便相恋了。经过大学四年的异地恋，不想再离开彼此的他们，大学一毕业便结了婚。
阿泽家经济条件不好，所以他们的恋爱备受阻挠。他们本想先斩后奏，可未料偷偷注册结婚一事，惹得阿玟父母从此和女儿断绝关系。两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背负着不被祝福的爱情和婚姻生活的很不如意。
可还好有对方的鼓励和陪伴，让他们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阿泽欠阿玟一个盛大的婚礼，以及一套美丽的婚纱照。他们省吃俭用了大半年，终于存够了能在心仪的影楼，请摄影师外拍的费用。
他们两个都梦想在大自然中留下一生的美好回忆。所以特别请了几天假期，两人背包进入山林中亲自寻找取景地。
总爱给人留遗憾的命运，也给他们留下了。
可是他们这一去，便把生命留在了那片深山之中。阿泽失足滑下悬崖，阿玟为了救他，最后两人双双殒命。
“太可惜了。”对于年轻生命的逝去，游弋总是感到惋惜的。
“对不起，都是我。”阿泽歉疚的看着阿玟。
阿玟笑笑安慰他：“我们还是幸运的不是吗？我们找到了游魂诊所，还遇到了好心的游魂肯让我们先进来寻游老板。”
两人倒很是乐观。
“明天本该是我们拍婚纱照的日子，可我们两个如今怕是拍不成了。”阿玟提起此事才略微流露出遗憾，“所以游老板，我们想拜托你，请你帮我们拍完这套婚纱照。”
“这忙难倒不难，只是……”游弋为难道，“我只有一人，分身乏术了些。”
“咳咳。”久未出声的晏然忽然干咳两声，“游儿，我不是人吗？”
忘了这茬了。还没有习惯与游魂交谈时，有人旁听的游弋把晏然完全遗忘了。她笑得略尴尬，道：“是人，是人。”
晏然提出了他的担忧：“你们从山林寻到游魂诊所想必也花了不少时日吧。意外发生了数日，难道无人知晓吗？若以亡故者的身份去影楼，可是个骇人听闻的大新闻。”
阿玟马上解释道：“放心吧，所有人都以为我们请假的几天是去旅游了。我们出意外之事，还没有人知道。也许要到下周同事发现我们连续旷工，才会有所察觉。”
“我们自知下辈子可能再难遇见，所以更加珍惜这最后仅有的机会。希望游老板能够帮帮我们。”阿泽将阿玟的手握得更紧，恳求的望着游弋。
“或许这是我们的爱情不被祝福的结果，但是我们还是想把未拍完的婚纱照拍完。如果可以用婚纱照当作遗照，那么就连死亡也不能阻止我们结为夫妻。”阿玟也字字恳切。
游弋自是没有那般残忍的心，能够拒绝这样的情深意切。
翌日一早，游弋和晏然便化作这对情侣的模样去到影楼。因拍摄的费用都已交清，所以无需他们费心，很快便谈妥细节。
影楼有专车接送，阿泽和阿玟缩在游弋和晏然给他们腾出的三分座位上。负责开车的摄影师的小助理见游弋和晏然在如此宽敞的商务车中，不舒展开手脚来坐，反倒挤靠在一块，忍不住问为什么。
摆弄镜头的摄影师在愣头愣脑的小助理如一团炸开烟花的红发上敲了一记爆栗：“没眼力见儿。新婚夫妇嘛，结婚没多长时间，自然是如胶似膝，难舍难分的。”
“哦！”小助理恍然大悟，“所以师傅和师母每次坐车都各靠一边，中间宽得像条隔了条黄河，只是因为结婚太久了。这个逻辑不太对呀，那金婚银婚的老夫妻，岂不是连坐火车，都得一个坐车头，一个坐车尾？”
摄影师又狠狠敲了小助理一记脑瓜，呵斥道：“好好开车吧你。”
原本还没什么，可经人调侃过。那挤坐在一起的两人便有些不自在了。偶尔用余光瞥见相拥在一起的阿泽与阿玟，便更加不自在了。
以上的不自在实则都来自游弋一人，没什么异样表情的晏然实则内心欢喜的很。只有游弋，心脏跳的很是欢实。她瞄一眼不现波澜的晏然，心想他怎么那么淡定？莫非从四百年前起，便是她先爱慕的他？而且对他的爱慕之情，比他对自己的，要深的多？
难怪从认不出他开始，每次见他，心中都悸动非常。
但这样不矜持的事，游弋绝不会表现出来的。她默默挪动，想要远离晏然，以平复心情。晏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横过手臂圈住她的肩，把人又拉了回来。
晏然淡淡说了一句话，说得游弋愈发脸红。他说：“我们结婚时间尚短，还没有资格当老夫老妻。所以还是坐近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