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看见那个男人手里小臂长的黑色短刀在空气中滑动,刃口泛着银色的光。他有点呆滞的动了动眼睛,然后大声说:“我错了!姐姐你放过我吧!”

    张海桐没想到会在即将到厦门的节骨眼上出这档子事。

    他们走官道来福建,很快这两匹马就要被卖掉。因为去厦门需要坐船,带马去并不现实。

    他都想好了,去厦门之后一定要先狠狠睡两天。任何破事都不能阻挡睡觉的决心。

    然而现在跑出来一个小孩,以至于气氛有点微妙。

    张海桐心里有个奇妙的预感,那就是完蛋了。

    他们所剩不多的盘缠还要养一个小鬼。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下,张海琪开口:“来偷我?瞎了你的狗眼。”

    这话难听的要命,语调也冷冷的。但张海桐没听出来生气,所以他把柴往地上一丢,默默当个生火工具人。

    小孩见耍滑头不管用,就垂着头装死。

    张海桐拿着刀扒拉两下干叶子,火折子生的丁点大小火一下子引燃,窜起一指长。

    嗯,张家人的一指长。

    看这小子装死,张海琪像是得了个好玩具似的,揪着他的耳朵迫使其抬头。

    “小子,你最好说实话。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们是怎样的人,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老娘让他活剐了你。”

    小孩听见张海琪说的话,睁开眼睛去瞟正在生火的张海桐。在他眼里,张海桐沉默的蹲在那撺掇火堆,三两下扒了身上汗湿的衣服架上面烤,露出身上乱七八糟刀劈斧砍的疤。

    尤其是背上那一条,看着是新的。长的新肉还很嫩。狰狞的横亘大半个背部。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在看他,这男人微微侧首,带着黑眼圈下三白的眼睛扫了他一眼,阴嗖嗖跟特么剔骨刀似的。

    小孩愣了愣。他确实怕了,但看见张海桐挥了挥刀,接着用那把海桐花短刀扒拉火堆时,他就木了。

    怕了两秒钟,立刻换了副玩世不恭的嘴脸,说:“哇,他超帅的。”

    张海桐大概知道这小屁孩是谁,本想配合张海琪挥挥自己魂环叠加好多倍的刀,结果这小屁孩来这么一句。

    只能说不愧是他啊。

    不吃亏永远不长记性。

    有时候命运的指向性非常固执,这种固执不会因为先知的存在而改变。因为处于命运中的人,本身就非常固执。这造就了命运的不可更改。

    张海桐并未打算去影响什么,说到底他也就是万万千千张家人中的一个,不起眼的耗材。

    能帮一把帮一把,帮不了他也没法子。

    自己还没强到改变世界的程度。

    想着想着,他就开始放空,望着火堆发呆。眼底的青黑被火光一照,有些看不清。

    张海琪余光瞥见张海桐那副样子,额角暴起青筋。

    死小孩没一个靠谱的。

    张海琪心里想的事,脸上也不会露。她冷着脸举起手,露出奇长的食指和中指,眼看要摁下来。

    小孩却突然说:“我只是太饿了。”

    ……

    这个年月,贫富差距比人和狗的差别还大。

    富的人富的可以用钱做一艘船去大不列颠当贵族,穷的人穷到喝口水都要给老爷们交份子钱。

    这小孩一看就是那场大饥荒留下来的遗物,独自长到这个岁数,肯定特别会看脸色。

    事实上,小孩想的也是这样。

    前面那群饥民不把他当储备粮吃了就不错了,还去那里做扒手,浑身几两肉都不够这群人吃人的疯子割。

    他见过肉市上被生剐的娘们儿和小孩,嚎叫到最后只能像被放干血的猪一样哼哼,出气多进气少。

    所以与其偷那群饥民,然后落得这样生不如死的下场。

    偷这两个年轻的江湖人,被发现了也只是一刀的事儿。

    千刀万剐还是一击毙命,他心里清楚得很。

    然而奇怪的是,这个手指奇长容貌秾艳的女人并未了结他的性命。而是将手指按在他的肚子上,寸劲一顶。

    “呕——”

    张海桐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小孩被张海琪一手指摁吐了。

    小孩吐的脸红脖子粗,那张消瘦的脸有了几分活人气色。不像刚刚那样饿的脸色发青。

    地上那团黄褐色块状粘稠的呕吐物,分明是土块混着少数黄黑的面制品。

    是观音土和粗制劣造的窝窝头。

    幸好吃的少,还能吐出来。如果再吃个一两顿,可能张海琪只能剖他肚子救人了。

    估计是为了有力气偷东西,所以用观音土填肚子,不至于饿的手脚乏力。

    “你早就知道了?”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馒头,递给张海琪。“这一路上头一次见你发善心。”

    “我不是发善心。”张海琪拿着馒头,缓缓解开腰上绑着的水囊。她的眼睛盯着张海桐,意味深长。“他会和你一样的。”

    这就是想要养这孩子的意思。

    张海桐不说话了。

    这女人刀子嘴豆腐心。说是和自己一样,要把这小孩当张家那些耗材养。实际上,根据他囫囵吞枣看下去的书中描述推断,这女人多半有在好好养孩子。

    没人会对着一个对自己不好的人心甘情愿叫“娘”,赌上命一样去救她。

    小孩被水囊灌了半肚子水,这才坐在地上慢慢啃馒头。

    太饿的人吃太急会死。

    寂静的咀嚼声中,张海桐冷声喊:“都出来。”

    于是不大的林子里,好几个小孩冒头出来看他们。

    “人挺多。”张海桐擦了擦刀上的草木灰,吹了一口气。刀刃发出轻微的金鸣之声,薄如轻纸。“我们带不走的。”

    这群孤儿不停的咽着口水,瘦骨嶙峋的脸上大的突出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尤其是小孩手上的馒头。

    小孩也许和他们关系不怎么好。逃难的日子里,任何人都是对手,任何人也都是盟友。

    哪怕张海楼还是个小孩子,张海桐很清楚他这个人。他认的人、服的人都很少。

    如果不是一个人周全不来,他是不会管这群人的。

    所以小孩没说话。

    可他现在又还是个小孩,不是真正心冷如铁的怪物。

    所以他希冀的看向张海琪。

    张海琪说:“所以我只能带一个人走。”

    “其他的人想要活命,就要自己来厦门找我。”

    “如果某天能在海事衙门跟前看见你们要饭。”

    “我就管你们饭吃。”

    张海琪的话让小孩脸上升起一股子犟意,他又换上那种奉承的模样,说:“贵人带我们一起走,并不亏的。”

    然而张海琪只是勾了勾唇角。冷淡的说:“如果你想救他们,求别人是没用的。慷他人之慨只会显出你是个没用的蠢货。”

    “你的生路,是你从老娘这儿挣的。”

    “他们的生路,得靠他们自己。”

    “老娘不爱做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