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容收到消息时,朝中已经有不少感染了紫斑之毒的人去找了童心解毒。尽管女帝三令五申不许泄露事关童心半字,但悠悠众口难堵,还是有不少流言传了出来,成为坊间对那华丽宫墙中的又一段臆测,又一个故事。
曲容每日在窗前等候,望着远处那层层叠叠的巍峨殿宇,低声自语:“应该快了,就快了。”
许天正道:“如此一来也好,至少让女帝不在执着于将他困在宫中。只是不知为何,宫中突然这毒就传开了。若是这毒轻易便能传染,我们之前曾相处过,却也没有染上?”许天正说罢,疑惑地看向曲容。
曲容心中亦不十分明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带入宫中的猴儿起了助力,亦或者,是童心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以至于感染了宫中不少人。
“或许等我们见到他,就能找他问个明白了。”曲容道。
许天正笑了笑:“说起来,我倒是真有许多不解之处,需要向他请教。”
一个月后,萧府的大门被深夜敲开,萧明远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稍微洗漱就跟着来人匆匆入了宫。
女帝深夜仍然未眠,端坐在绰绰灯火间,看不清神情。
“萧卿家,”女帝道,“朕有一事需你亲自去办。”
萧明远跪下:“萧某定当竭尽所能!”
女帝叹了一声:“朕要你将童心,送往祇山旧墓,封堵好墓口,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能进去,谁也不能出来。”
萧明远心中一震,心想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但他并未表现出任何迟疑,一口应下。
女帝最喜萧明远办事的利落干脆,甚是满意萧明远表现:“此事不可声张,你自取调拨信得过的人手,国师与许天正许道长,亦会随你同去。”
萧明远向女帝请了一日时间准备,约定明日此时,来宫中接应童心离开。
女帝大感满意,一口应允。眼见萧明远退下去,内侍才愤愤不平地说道:“就这样让那童心走了,他还没有为大家(此处指女帝)炼制延年益寿的丹药呢。要不我连夜去审审他?”
女帝笑了笑:“你能审出他什么来?也不知是你审他还是他审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是他真能长生,自己又如何会落得今日田地。若他真如国师师徒所言,能够在祇山自愈,朕日后也是用得着他的。”
现在这般情况,朕若是强行留下他,那朕好不容易稳固的江山与人心岂不是要白白拱手让人。
后面这句,女帝没有说出来。看了一眼身边恍然大悟状的内侍,女帝忽然觉得,这深夜的大殿着实有些冷清了,以至于她如今,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童心倒是懂自己,只是,可惜……可惜啊。
萧明远在大理寺找了自己惯用的几名手下,打点好行装与路线,次日深夜果然如约入宫接应童心。
童心被关在一间封闭的车厢中,车厢四周,只留了一些圆孔型小气窗通气。萧明远看了看这无门无窗的车厢,有些不解。
“这是……”
负责交接的内侍,忙低声答道:“这是女帝吩咐的,怕诸位也感染了这紫斑之毒。这车厢是宫中特制,乃将人放于其中最后封装的。”
“这如何将他送入祇山?”萧明远冷声问道,“圣上是何吩咐?”
内侍忙道:“是我说得慢了,圣上的意思是,连这个车厢一起送入墓中即可。”
这难道不是要至童心于死地?萧明远正这般怀疑,又听内侍道:“童神医有开启这车厢的钥匙,若是到了墓中,神医便会自行开启这车厢了。”
萧明远点点头,招了招手,示意手下们驾上这特殊的马车,随他一起出发。
出了宫城,萧明远才打马来到马车厢处,在宫中时,他不好当面质疑女帝的决定,但这其中究竟是否是童心,他还是十分想确认一下。
“童心,是你吗?”萧明远低声问道。
“文怀兄。”车厢中传出一个疲累的声音,“是我。”
萧明远皱了皱眉头:“你若是又任何不便,但讲无妨,出了这个东都,就是我说了算。”
车厢中传出了童心低笑声:“多谢萧寺卿。”似是想了想,童心又问:“不知国师现在何处?”
“她在城门外等着呢。”萧明远道,“很快你便能见到她了。”
“好。”自此之后,童心没有再说话。
马车碾压这东都的夜色一路向前,萧明远手持令牌,遇见拦防的武侯,亦直接出示令牌通行。到了城门口,让守城的将士开启了城门,终于在这日深夜离开了东都。
曲容与曲离、许天正等在城外官道十里外,见到了萧明远的队伍,便打马靠了过来。
一轮皎洁的月轮下,曲容一身玄色男装骑在白马上,腰悬一把银白色的宝剑,面色沉肃。萧明远看她与曲离一并上前来,想起多年前,在东都坊中屋檐下初见的那对摆摊的双胞胎,一晃多年,当年他追着木雀寻到的人,今夜终于再聚了。
曲容不意外地看见了那个封闭得死死的车厢,“这是怎么回事?”她皱紧眉头问道。
萧明远本打算将女帝内侍说的那番话转告给曲容,不想童心自己先开口了:“这车厢由我所制,只是不想在路上将紫斑的毒传给各位。”
曲容想说自己并不怕什么紫斑之毒,但看萧明远身后随从纷纷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只得将话咽回肚中,作罢。
封闭童心的车厢打眼,萧明远等人虽不怕江湖宵小,却也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故而一行人选择白日休息,夜间赶路。
曲容在山野间摘了两小朵黄黄白白的野花,走到车厢旁,从车厢的气孔中将花递了进去。
“好看吗?”曲容问。
童心坐在阴暗的车厢中,只有几缕斜斜的光纤从厢壁的孔洞中照射进来,此刻其中一束光线中个,居然还夹着几朵小花,以至于他有一瞬的错觉,觉得那几支花仿佛会发光般。
“好看。”童心道。
“送给你。”曲容又道,“你快接着。”
“你送花给我?”童心有些好笑。
“我为何不能送花给你,给你拿去解解闷。”曲容道。
童心无奈,伸手去接,却发现曲容在外仍旧紧握着花枝的另一端,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似乎明白了什么,童心一时无话,心中却涌起了愧疚之感。他曾经向曲容许诺,不负她。他自问,他做到了。可是他一次次的离开,是否算是另一种辜负呢?曲容一直那样将他放在心中,喜欢他,念着他……他呢?他既没有给她寻常男女之情,也无法陪她一生一世。这样看来,他真是曲容的劫数。若是没有他,或许曲容一声都不会为情爱所苦,她能做个闻名天下的女冠,成为不亚于女帝的女国师。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同之前童氏每一代所做的那样,再次复制出一个自己来,但那次浩劫似乎用尽了数代童氏积蓄的力量,一朝耗尽,他体内的紫斑毒无法再被抑制,他也没有多余的能力来让自己再次延续下去,这或许便是庄宇的预设,也有可能是被矿石能量反弹的一种副作用。总之他想了万万千万无数的办法,最终发现自己是难逃一劫,这余下的数日,或许便是他的终极。这次他一旦死去,便再无来生。
所以他不敢再对曲容说什么,只希望她不要为自己这无可避免的离开而悲伤。
紫斑毒在他身上时,本不会轻易传染,可当他体弱,紫斑一次次出现周围人身上时,他想起了祇山中曾经发生的种种,想到了祇山火炉中燃烧掉的一具具因感染紫斑而死亡的祇山人尸体。在宫中烧掉那只猴儿后,骨质粉末随风散去,宫中紫斑毒发。童心由此察觉到,或许他和这紫斑之毒已产生了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变化,他需要尽快离开,否则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兴许都会毁于他手。
曲容与许天正说得没错,他本从祇山墓中来,现如今,是该回去了。
曲容并不知童心想写什么,只觉得他的话越来越少,但她仍乐此不疲地围着那封闭的车厢转悠,找来路边各种有趣的玩物与童心分享。今日是花花草草,明日或许是有着发亮甲壳的小虫,亦或者是奇怪形状颜色的石头。
曲离与许天正将曲容种种看在眼中,却也只是在一旁默默守候,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萧明远的几个随从有些疑惑,趁着吃饭时,凑在不苟言笑的萧明远身边问道:“那国师与车厢中的人十分熟悉吗?”
萧明远没有答言,目不斜视地继续嚼着自己手中的干粮。
另一人小声感叹:“国师也是可怜,当年明明是御赐姻缘,可惜那曲工半路失踪。好好一名女子,又被赐入观中成了道士。这和出家有什么区别?”
另一人道:“你看我们都对那车中的毒人避之不及,只有国师天天凑上去,那人也不搭理她,就见国师每日自说自话。”
“出行前,诸位可是签了字据的。若是走漏半点风声,后果你们自己知晓。”萧明远咽下口中的干粮,冷声说道。坐在他周围的随从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谁也不敢再嚼舌根,默默吃起了自己的口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