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曲桃走到曲容身边,看也未看乔玉人一眼。
曲容见状,心里稍稍松快了许多:“我也不知,不过乔娘子已是等候多时了。”
曲桃想了想道:“我不觉得我与乔氏还有何瓜葛。”
乔玉人见曲桃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心中一时说不出的滋味,但她此次有求而来,旁的事情她便不能再求了。
“曲工,”乔玉人这次没有再喊五郎,“这次我来,是有事相求。”
曲桃道:“乔娘子不要说了,乔氏之事,曲某爱莫能助。”
乔玉人一哽,没想到曲桃将话说得如此不留情面。
而曲容亦没想到曲桃这次说话居然连弯都不绕了,不由得看了曲桃一眼,而曲桃也正正看向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曲容一时心中感慨:你对别的人态度如此冷淡,会不会不太妥当,虽然感觉确实还蛮好的。
乔玉人为了今日之事,本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襦裙,头上簪了精致的朱钗与簪子,甚至特意未施脂粉,然而当她在曲氏作坊坐得越久,她便越不自在。如今曲桃站在对面,他与曲容皆是朴素衣着,更显得她格格不入,是个十足的外人。
但她总不能对自己阿耶不管不顾,曾经五郎待人那般和善,如今曲桃又如何会狠心呢?
乔玉人心中仍有七成把握,她不疾不徐地说道:“阿耶当年确实做了错事,他也一直十分自责。”说完向后招了招手,身后家仆见状,忙上前将带来的两个木匣子放在了桌上。
“这些,是乔氏拿出的诚意。”乔玉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个木匣子打开。里面躺着整整齐齐的各种地契、田契、房契,乔氏如今大半身家都在这两个木匣子中了。
曲桃笑道:“这是何意?补偿我么?”
乔玉人道:“非也,这是当年我阿耶继承的吴师傅的家产,加上这些年的盈利,这本不属于乔氏,而吴师傅如今似乎也得救了,那么这些理应归还于他。”
曲桃点点头:“那你们便去还给吴师傅吧,他并不在曲氏作坊。”
乔玉人又是一哽,仍是耐着性子问道:“那么不知吴师傅现在何处?”
“曲某亦不知。”曲桃道,“乔娘子若是无事,请回吧,我们要打烊了。”
乔玉人见自己那些弯弯绕绕心思全都白操了,一时情急,站起身问道:“曲工到底要什么,钱财不要,人亦不要,难道你真的想要我阿耶的命吗?”
“我不要这些,和我要不要帮你阿耶没有关系。”曲桃淡淡说道,“请回吧。”
“我阿耶已经去找童续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对付你,对付你身边的人,你真要如此固执吗?”乔玉人质问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曲桃眸色闻言转瞬冷了下来:“你也道那是以前。我被封在墓中十年,不见天日,我如何活过来的?你知不知,他们当初包括你阿耶,是要我去死的。请恕我还没有修炼成菩萨心肠,放不下仇恨,立地成佛。”曲桃说罢,转身牵着曲容往后院走去,“白月,送!”
“是,师父!”白月闻言迎了上来,对乔玉人道,“请。”
乔玉人望着曲桃疏冷的背影叹了一声,只得收拾了两个木匣子,带着仆从离开了。
曲容走到后院喃喃自语道:“想不到乔氏这么有钱。”
曲桃道:“你喜欢?以后我们勤奋点,也不会比他们差的。届时我的箱子、匣子、盒子都在你这里放着,你可以锁起来。”
曲容笑了笑,只觉得自从与曲桃坦白心意后,那人说话仿佛愈发动听起来,果然是会哄人的。
“刚刚听乔玉人说,你找到吴师傅了?”曲容问。
曲桃点了点头:“他现在还需要修养。”
“改日带我去看望他一下,如何?”曲容道,她能感受到曲桃对这位吴师傅的保护是与别不同的。
曲桃笑道:‘’我先代他谢谢你,待我们成亲时,你便能见到他了。”
曲容闻言,不由得又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轻轻推开曲桃,自顾自跑了开。
曲而桃便那样笑着,看着曲容因害羞急匆匆跑开,直到曲容消失在视线中,那笑容仍未散去。
而此时的童续刚刚收到了云心的传书,上面告知他,曲桃已如他所愿,经染上了那种毒。
或许这算是个好消息,童续那被一旁乔老哭哭啼啼勾出来的心烦气躁,似乎也因此平复了许多。
“大公子,你说……我,我如何是好啊……”乔老哆哆嗦嗦地将今日他念了许多遍的话又再次念了遍。
童续轻笑一声:“你倒是还活着。要知道,郑春已经死了。他被郑五卸掉了手臂,连同他那老妻一并活活烧死了。”童续看向乔老道,“你该庆幸,他对你的厌恶并未殃及你的家人,他没让你四肢不全……”
乔老越听越心惊,他竟不知郑工居然是这般结局。紧接着,他又听童续说道……
“他更没将当年放在你女儿体内的脏器取出来。”
这句话如同一击重锤落在乔老脑中,他仿佛忽然清醒明白过来。脑海中一直因为不断衰老而混沌的思绪也逐渐有了清晰的部分,那部分就是与他的女儿乔玉人有关的。
仅仅是这一瞬间的清明,让乔老做了一个决定。
乔玉人回到临时落脚的屋中就见乔老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仿佛精神了许多。
“阿耶,今日你好些了吗?”乔玉人走上前蹲在乔老身旁问道。
“好……好……”乔老缓慢地点头。
乔玉人又道:“我今日又去找了五郎,但他还是不肯松口。阿耶你放心,儿再想想办法,一定能让他为你治病的。”
乔老闻之,欣慰地点头。
“五郎曾经那般善良,他当年救了我,如今只是他一时没想开罢了,等他想通了,知道当年阿耶你是逼不得已,一定会原谅阿耶你,为你医治的。”乔玉人安慰着乔老,“阿耶你不要着急,平日还是要好好修养。”
乔老止不住地点头,他的女儿如此乖巧、孝顺、善良,她还在想着当年的那个郑五,那个年少的五郎。女儿的命来之不易,他不能让郑五收回去。
夜幕降临,曲桃刚刚结束了一场与南市商人的宴饮,独自缓步往回走去。
曲桃并未饮酒,但微暖的夜风仍然将他吹得熏然,哪怕这个夜晚沉寂得令人心悸。
太安静了,以至于似乎又十分喧闹,曲桃感觉自己仿佛能听见那些躲在暗处窥视之人眼睫闪动的声音,他们的呼吸声,夜风吹动刀鞘的震动声,甚至是他们内心的声音,他似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吵了……
没想到南市的夜晚也如此热闹。曲桃似乎是醉了般,揉了揉额头,拖着稍显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前缓慢挪动着。
就是现在!
利刃破风声犹在耳畔,只要那一瞬的狠厉,便能得千金——身着黑衣的蒙面刺,将刀锋全部没入曲桃腹中——中了!他心中一阵狂喜。
正在他想着要不要转动一下刀刃,好让眼前这个人死个彻底时,一只手握住了他持刀柄的手。
他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就见那个被他钢刀贯穿的人,此刻正低垂着头,一双眸子如鹰眼般盯住他,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才是那个被锁中的猎物。
“徐六,江阳人,十四岁便跟着路匪出来混迹江湖,一手钢刀倒是耍得颇有名声,你早已金盆洗手,不知家中妻儿可好?乔老许你千金,你便来为他卖命,你可知今夜你回不去了?”曲桃一字字说道,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但他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似乎又否定了这个虚像。
徐六见自己被人认了出来,那人还知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事,心中杀意更甚,双手用力,欲把刀送得更深些,最好让眼前这人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但是奇怪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刀,此刻不能更进半分。正当他觉得纳闷,一股强大的力量便顺着刀柄击到他持刀的手上,然后迅速侵入了他的四肢百骸,迫使他不得不松开了手中的钢刀,抱头在地上翻滚起来。那股力量在他体内疯狂的撕扯着,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搅碎。
曲桃兀自喘着粗气,将腹中的钢刀一点点抽离。当看着那柄血红的钢刀跌落在地时,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能感觉到此时腹部的伤口正在慢慢地愈合,那种如虫噬咬般细密的疼痛,或许就是腹内脏器自我修复的体现。
他看了看胳膊上的紫斑,似乎淡了些,但是或许明日便会更大,或者从别的地方再冒出来。
童续只知这是毒,却不知正是这种毒,让他们体内的一切都能不断地再生,唯一的危险便是,当这种再生速度超过一定界限,或许就是他们身亡之时。
旧的皮囊是容不下多次再生的,他们的皮肤只会越变越薄,最终紫斑布满全身,那也是他们的终结。
他早知乔氏的预谋,却最终决定顺水推舟。他去了平日里本不会去的宴饮,走了僻静的南市巷道,他一直在等那个刺的出现,等那人给自己利落一刀,好让他见识一下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