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七夕时,东都女儿们似乎都萌动起来。
南市早早卖起了用来乞巧的小盒,曲氏作坊也不例外。曲氏作坊的木盒动了点小心思,没有锁扣,轻触盒子上的小扣就能弹开,合上也十分紧闭,将乞巧的蜘蛛放在其中,可不用担心小蜘蛛会溜了出去。
白月与罗珩站在柜前,一位卖力地将木盒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只要有了这个木盒,女儿的心思手艺都能灵巧起来,白月则始终淡淡地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收钱找钱,两个人倒是配合的不错。一些妇人见两个少年可爱,也都忍不住驻足多和他们说上几句。于是又在罗珩的卖力游说下,多买了些东西。
曲桃与魏南河在一旁看着,魏南河道:“这两个算是镇店之宝了吧。”
曲桃笑道:“这倒是不错。”至于不错什么,他没有说。
闭市后,曲桃将白月与罗珩喊道身边,拿出两个木雕的偶人摆在桌上。
那两个偶人一个笑得眉眼弯弯,正是罗珩,一个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过来,是白月。
偶人大约一掌高,虽然小,但却雕得栩栩如生。
白月拿过罗珩的那个偶人在手上摩挲了下,不禁感叹:“师父,这个太像阿珩了,你能教我这个吗?”
罗珩凑过去就着白月的手看了看那个像自己的偶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小白月,也不由得赞叹道:“太厉害了!这是送给我们的吗?”
曲桃笑着点点头:“送给你们的。我也没有别的好送的,这些日子,你们帮了不少忙,我要谢谢你们。”
白月忙说:“师父何必同我气,这都是我该做的。”
罗珩也马上说道:“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曲桃摸了摸两人的头,道:“你们可要替我照顾好曲氏作坊。”
白月与罗珩一齐点头应道:“一定!”
而曲容此时正趴在窗前,翻转着手中的那个小木盒。这个盒子是曲桃清早亲自给她的,还说已经帮她捉了一只小蛛放在其中。现如今,她只要等着七夕后将这个盒子打开,看看有没有结网就好了。
木盒上有丝线秀成的牡丹花,层层叠叠的花瓣静静舒展着,和作坊中卖的那些木盒是不一样的。曲容摩挲着那朵牡丹花,指尖下是细腻的丝线脉络,她唇边露出浅浅笑意,不禁想,曲桃都能在木盒上绣花了,可见手巧至极,既然他如此心里手巧了,自己在七夕乞巧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她本就不是指着绣花针线过日子的。
“还在转,那盒子再转两圈,里面那只蜘蛛晕过去可就结不出网来了。”耳边传来曲离的声音,曲容忙坐了起来,将木盒规规矩矩地摆放在一旁。
“你怎么来了?”曲容问道。
曲离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姊,你既然穿着这身,可要注意点,不要总是趴在这趴在那,让人看见不好。”
曲容哼了声:“也只有你这不请自来的会看到。”此时她换上了新做的襦裙,却是哪里也去不了,没有仆从陪着的未嫁女子独自在外抛头露面,曲容可不想给曲离添堵。
曲离笑了笑,在曲容身旁坐下道:“没准阿兄就上来看到了呢?”
曲容撇过头去:“他这两日都没怎么看我,”说完,曲容又转过身来问道,“你说,我穿成这样是不是很奇怪?要不我还是穿男装好了。”
曲离难得见到曲容如此忧心忡忡,拿捏不定的时候,忍住心中的笑意道:“怎么会,定是好看,才不敢看,看多了反倒显得唐突了。”
“真的?”曲容道。
曲离点点头:“阿姊,你别担心,我觉得阿兄对你也是有意的。”
曲容这才松了口气,低下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曲离见状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渐渐转为担忧:“阿姊,你真的决定了?”
曲容点点头:“我知你们都批我命中没有姻缘,但如今这段缘分摆在眼前,我怎么能不去试一下。”
曲离听得曲容所言,一时感叹,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能点点头,算是对曲容的回应。
转眼间,七夕已至。
夜幕降下,抬头便能看见夜空中星光点点。今日洛水上有灯会,不少人都会去河边放灯许愿。曲容等了这日这么久,今日终于穿着襦裙,戴着纱帽坐在马车里,随着自己的兄弟以及两个小师侄一起去到了洛水边。
到那时,洛水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河中灯火点点,如同一条暖暖的星河,微凉的河风徐徐吹来,以至于让曲容产生了一种此处便是那天上街市的感觉。她轻轻掀起纱帽往夜空中看去,就见那迢迢星河,牵牛织女各在一边,近在咫尺,却是遥遥无期。
曲桃的声音此时在马车外传来:“你的灯呢,我去帮你放了。”
曲容看了看自己捧在手中的河灯,其中有她写下的小小心愿。她轻轻拂过河灯中那卷小小的字条,开口道:“我想自己去放。”
曲桃似是想了想,终是同意:“那你下来,我陪你去。”
曲容在曲桃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就见其他人都不见了,不由得问道:“他们人呢?”
曲桃笑道:“白月和珩儿半路上就嚷嚷要下马车去玩,我便让他们去了,他们还和你打了招呼,你就忘了?”
曲容一怔,她方才也不知在马车中想了些什么,倒是真的没注意这些。
曲容料想她方才一路都走了神,也不说穿,只是继续道:“曲离和魏南河去前面放灯了。”
曲容这才点点头,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阿兄,你的灯呢?”
只见曲桃两手空空,似乎根本没有准备什么河灯。
不想曲桃笑道:“我对如今境况十分满足,并无什么心愿,若说有,便也是希望你们的心愿都能实现罢了。”
曲容紧了紧手中的河灯,只觉得脸上热热的。好在戴着纱帽,她想自己至少不会在曲桃面前太过失态。不知为何,她觉得,曲桃这句话仿佛便是说给她听的。
她的心愿是什么呢?
曲桃陪着曲容走到洛水边,找了处人少的空地。曲容轻轻提起裙摆,微微俯身弯下腰,将自己的河灯放入了水中,看着它悠悠地顺着深青色的河水,往下游飘去。
曲桃望着那盏如豆的灯火渐渐融入一片星光般的河灯中,轻声问道:“你许得什么愿?”
曲容道:“说出来不是不灵了?”
曲桃笑了笑:“愿望总是要人来实现的,与其寄托于那未知的洛水尽头,不如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实现呢?”
曲容亦笑道:“那不如你告诉我一个你的愿望,或许我也能帮你实现呢?否则,我可不会说,那多吃亏。”
曲桃闻言倒真的认真思考了番,片刻后,他道:“我想在东都安家,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家,有妻有子,有亲朋好友……”
“我有些话相对一个人说,又怕唐突了她,不知她心中到底作何想。”
曲容听见曲桃倾诉的一句句,缓缓转过身,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裙摆。
洛水边,一句少女轻轻的呢喃被柔柔夜风送至曲桃耳边。
“我那盏灯上写着,愿……君心似我心。”
那一瞬,曲桃只觉得漫天星辰都亮了起来,银河在天幕上翻滚涌动,周身一切光影匆匆向前,只有他和眼前的曲容是静立在洛水边,隔绝了外在的一切。
曲容的话在他脑海中响了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曲桃忽然想掀开曲容面前的纱巾看看她面上的神情,又想听她再说一遍,问问她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这一切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未如之前所想的那般镇定,他感觉到自己心跳的起伏,一时间甚至觉得自己吸进去的气多,呼出的气少。
这有些反常。曲桃心道。
或许,自己比之前以为的,更要属意于眼前这人。
曲容见自己实力表白一番居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由有些着急,忙转过身来向曲桃看去,就见曲桃愣在岸边,一脸失神的样子。
曲容急急地掀开面纱:“阿兄,你怎了?”
曲桃这才回过神来,他看向眼前女子——明眸樱唇,黛眉如柳叶,不似别的女子那般婉约,曲容眉眼中透着一股独有的英气。
“我没事,你方才说……”曲桃道。
曲容眼珠子一转:“你没听清?”
曲桃忙摇头:“不不,我就是有些,不确定。”
曲容脸红了红,有些上了小脾气:“我不会说第二遍了。”
曲桃无奈,他笑着微微上前两步,适当地向曲容更靠近了些。
曲容没有躲。
曲桃将她帽上的轻纱放下,叹道:“我何德何能……能得你真心。”
曲容听着不对,以为自己误解了曲桃的意思,他现在是要拒绝,遂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这话何意?”
曲桃想握住曲容那紧紧攥紧的拳头,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洛水边人多,他仍在意着自己曲容兄长的身份。于是他只能尽量用言语来安抚眼前的人。
“我的意思是,能得佳人青睐,曲桃今生定不负你。”他话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像一只轻柔温厚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曲容的心。
曲容只觉心头一暖,转瞬,那阵暖意便蔓延到眼中。
她道:“不能食言。”
曲桃道:“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