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丈似乎和童续十分熟悉,与童续说话时虽拿捏着分寸,却不似鬼坊其他人对童续那般惟命是从。
大公子,老丈,郑工旧宅,还有旧宅中烧成焦炭的两具尸体……
曲桃暗自握紧了拳头。
此时听得洞外有人来报:“坊主,有要事禀报。”
“哦?”童续疑惑,“过来说。”
那人走入洞中,附在童续耳畔说了几句。
童续听着,眉头微微蹙起。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童续吩咐道,那人领命离开。童续这才转头对身旁的老丈说道:“恐怕你还要再多等一阵了。”
老丈一惊:“怎么了?”
童续往洞外走去,轻轻叹道:“那人失踪了,现在正找着。”
老丈快步跟上:“是真的失踪吗,再说这鬼坊,想要出去可不是什么容易事情!那人能跑到哪去?”
“你随我一同去看看便知,何必在这里多费唇舌。”童续声音冷了下来,径自离开。
几人躲在洞中,听得那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萧明远试探着先走了出来,小心挪到洞口往洞外观察一番,这才放心向大家示意:“都走了,我们也快些离开!”
几人这才纷纷出来。曲桃搂着白月也走到洞口,他向洞外看了看——除了来时的路,和另外三个发着青光的洞口,这里还有四个漆黑的山洞,不知是通往何方。
“若是走错了,很有可能会与鬼坊的人正面撞上。”萧明远也在看那几个漆黑的洞口,犹豫不决要走哪条。
曲容这时走了出来,她快速地在每个洞口看了一番,回来说道:“我们来时那条路尽头是火窑,是死路,这里八个洞口,若是按照八卦来说,姑且先往这处试试。”她伸手指向与来时正对的一个洞口。
曲桃道:“那便走这处。文怀兄,你打头,我殿后。”
萧明远点点头:“大家跟着我走。”
这时白月却忽然不干了,他用力往后撤:“我阿耶呢,阿耶怎么办?”
曲桃不回答他,只是拖着他往前走。
罗珩见状,也上来相劝:“月郎,快些走吧,若是被发现了,大家可就都走不成了。”
白月却听不进去,用力从曲桃手中挣脱,跑到之前那个洞口道:“我是来找阿耶的!我不能将阿耶留在这里!”
“那你就在这里陪着你阿耶吧!”曲桃回头催促萧明远,“你快带大家走!”
萧明远也知道这会儿耽搁不得,当先往前走去,其他几人犹犹豫豫往前走,不时回头看看白月,就见那少年坐在了洞口抱着自己的膝盖哭了起来。
曲容心中叹了一声:真是十足的倔强。
罗珩忍住不又跑回了白月身边,轻轻拉着白月的胳膊:“月郎,我知道你难过,但是这里不是久待的地方。”
白月将罗珩的手挥开,就是坐在那不动。
萧明远从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探出半个身子:“快点,耽搁越久越危险。”
曲离劝到:“白月,如今你已知晓真相,又何必再如此执着固执呢?”
“白月,你走是不走?”曲桃淡淡问道,
曲容看向曲桃,就见他的面上露出了少见的愠怒。仅仅只是一瞬,曲桃恢复了平日淡淡神色,走上前去,拎着白月的后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白月被曲桃提了个措手不及,只能踉跄着被曲桃一路拖回了山洞。
曲桃的大手握住白月的后颈,将他推到那水晶棺前,一遍遍问道:“是你父亲吗?看清楚了他是你父亲吗?”
白月无力反抗,一开始只是点头,后来便摇起了头。这个惨白的尸体不是他的阿耶,他的阿耶高大又温暖,总是笑着抱起他,带他玩耍,这不是他的阿耶,不是……
“你父亲救你一片苦心,你要把自己的肚子剖开,将内脏还给他吗?你要还吗?”曲桃继续逼问着少年,少年拼命摇着头,满面泪痕,衣领都被打湿,湿哒哒一片。
曲桃终是不忍,松开了白月,将他拉入怀中,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
白月扑在曲桃怀中狠狠哭出声来,只把眼泪鼻涕擦了曲桃一身。
曲桃浑不在意:“好了好了……你还有舅父舅母,你还有我,我的好徒儿。”
白月打了个嗝儿,抬起头,睁着一双桃子样红肿的眼睛看着曲桃:“徒儿?”
曲桃笑着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月郎愿意吗?”
白月怔愣片刻,一把搂紧曲桃道:“师父,师父!”
曲桃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那你日后可要听师父的话,为师命是从。”
白月点头如捣蒜:“徒儿一定听话!”
曲桃松了口气:“来吧,与你父亲告别一下,我们要离开了。”
白月静默片刻,从曲桃怀中离开,盯着那幽森的水晶棺看了看,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阿耶,我走了。”
众人无不松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依依不舍的白月,跟着萧明远按照曲容选中的那条路,离开了这里。
萧明远回头看了看仍然紧紧贴着曲桃走的白月,小声问向一旁的曲离:“你家阿兄,平日也如此会哄人么?”
曲离克制住了对萧少卿翻白眼的冲动,回道:“若是他不能劝服白月,我们怎能安心离开。”只是收徒一事……来时是个假徒弟,回去便成了真徒弟了。
一行人一路小心翼翼,闷头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一路上竟然一条岔路也没遇到,一个鬼坊的人影也都不见,这条路顺利得几乎不可思议。又是几个时辰,或者更久,他们终于走到了这处的尽头。
萧明远抬头看去:“应该就是这了。”
曲容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要走断了,听到萧明远的话,也抬头看去,就见上方几丈远的地方,有个圆圆的洞口。从那不大的洞口,可以看见一轮圆月,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了他们的肩上。
“这里似乎是个枯井底,我们如何上去?”曲离的话瞬间冲淡了大家即将逃出生天的喜悦。
萧明远摸了摸凹凸不平的石壁:“我爬上去看看。”他身手好,这一路来,几乎都是他打头阵。
这个活儿可没有谁能与萧明远争着做,于是大家纷纷叮嘱萧明远小心,然后目送萧明远一步步踩着石壁凹洞向上攀去。
萧明远到底身手利落,无惊无险地攀了几丈高,翻出了这个洞口。
未几,众人就在头顶上方的洞口看到了萧明远的脸:“这真是一口枯井,你们等着,我找根绳子拉你们上来。”
又是好一阵,从井口甩下来一根略粗的麻绳,萧明远再次趴在井口道:“先送那两个小的上来。”
大家于是将绳子的一头拴在了罗珩的腰间,萧明远在上面使力,罗珩自己也勉强踩着石壁往上爬,终于也翻出了井口。
再来就是白月,曲容,曲离……只差曲桃了。
萧明远探到井口边:“曲兄,该你了!”
但是下面没有反应。
萧明远又摇了摇绳子,这回终于感觉下面有人扯了那绳子一下。
“等下,我正在系呢。”是曲桃的声音。
“系紧些,快点。”萧明远催促。
“知道了。”曲桃抬头应了一声,扭头看向一旁的人,低声道,“我们这一路如此顺利,莫非是你故意为之?”
童续站在一旁,穿着素色的锦衣,看起来和一个文质彬彬的世家郎君没什么两样。
“月姬聪慧。”童续微微一笑。
“你明知我不是月姬。”曲桃道。
“也是,月姬可没能耐炸了我的机关。”
曲桃不想与此人多言:“你想干什么?”
童续往那井口瞄了一眼:“上面是易生馆的后院,只要我想,你们出得了鬼坊,也离不开易生馆。”
曲桃仍然不言不语,只是盯着童续,等他下文。
“你们害我损失了几名乐师,总得有所赔偿,我可是真金白银赎了卖身契的。”
“你要杀我吗?”曲桃淡淡注视着童续。
“月姬如此美貌,怎会有人痛下杀手呢。”童续笑道。
曲桃深深吸了口气,转身一脚将童续踹倒在地!
童续被锥心脚踹了个猝不及防,十分狼狈地狠咳了两声,还没来得及撑起身体,又被一脚踩了回去。
曲桃脚下十足力气踩住了童续的胸口:“你有什么可以威胁我的?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童续脸上露出一瞬惊慌,很快又平复下来,他强忍着胸口的痛楚,索性平躺在地,望着曲桃淡然道:“很好,很好。”
曲桃不知他口中的“很好”是何意,索性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直把童续的胸骨仿佛踩凹了下去:“安心做你的大夫,咱们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童续听罢竟是冷哼一声:“别人鬼坊并不稀罕,月姬你却是走不得。”
曲桃听得这话心中着实不是个滋味,正欲抬腿踩向童续的脖子,就见迎面一个黑影扑来!曲桃赶忙向后退去,那个黑影却步步紧逼,一只枯瘦漆黑的手臂向曲桃面门直直伸来。
曲桃瞪大眼睛——那根本不是活人的手臂。
他一边躲避那黑影的攻击,一边掏出自制的短笛,向那黑影吹出无数银针,然而银针插满了黑影全身,黑影却也不曾受到半分影响。
曲桃正暗自犹疑,那黑影的枯瘦的五指便如鹰爪般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用力抵在了石壁上。
童续这时已经起身,不复方才狼狈,仍然文质彬彬地站在一旁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曲桃仿佛感受到年少时那一刻,他被人强行灌下汤药,而大公子童续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连个原因都不屑于给他。
不,他在这人手上死过一回,不能再死一次!
曲桃用力挣扎起来,黑影却纹丝不动。
曲桃狠狠注视着眼前的黑影,十指紧紧扣住黑影锁在自己的颈部的手,忽然感觉,手下的触感有了一丝不同,那根本不像是一具干尸的手,而是一个正常人的手,有松软的皮肤,有血有肉。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让曲桃甚至险些忘记了挣扎,只见那黑影的手臂正逐渐开始充盈血肉,那层枯黑的皮肤也仿佛被滋润了般,重新回复成常人颜色。而这不仅仅是手臂——从那黑影紧贴着曲桃颈部的手开始,这种变化正逐渐向黑影全身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