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曲家三人便一齐到了修善坊,准备打听一下关于昨夜走水的事情。
入得坊内,便觉得今日坊中人特别多,一些人更向着郑宅方向指指点点,隐隐听得只言片语,似乎了死了人。
“莫非郑宅起火,殃及了旁的人家?”曲离道。
曲容想起郑宅隔壁那户老夫妇,心中一时有些感慨:“这里户户紧挨,若是殃及了,也不意外。”
曲桃心中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预感,他道:“我们快些过去看看便知。”
三人加快脚步走上前,便被两个身穿官服的人拦住了:“前方正在办案,还请在外等候。”
曲家三人见状,只得退到一旁。还有许多百姓在外伸直了脖子打望,这种时候,总有一些人是好奇心旺盛的。
“诶,这里到底怎么了?”曲容向站在一旁围观的妇人搭茬。
那妇人神秘兮兮地道:“昨夜这里走水,烧死了人。”
曲家三人俱是一惊!
“真是造孽,烧死谁了?”曲容又问。
那妇人摇摇头:“不知,这不正在查么。”
“可是,我知道这里是个空宅啊,许久没人住了。”曲容道。
“可不是么,没准是在这里避风雨的乞丐。”妇人刚说完,便反应过来,“你如何知道这是空宅?”
曲容笑了笑:“当初想找个房子住,见到这屋空着,也不知转不转,就打听了一下。”
那妇人闻言点点头:“所以说,这宅子空久了不好,一开始也都说这里闹鬼,现在可好,莫名其妙地又烧了,还烧死了两个人。”
“两个人?”
“可不是吗,我也是听人说的。”妇人道。
曲容往郑宅方向看去,若有所思地叹了声:“真是可怜。”
“确实可怜。”妇人点头附和。
曲桃与曲离在一旁听了,心中疑惑更甚。
这时,郑宅旁的一户人家中,走出了一人,正是大理寺少卿萧明远。
怎么又是他!
紧随萧明远身后出来的,便是郑工旧宅隔壁那对老夫妇。曲桃之前还曾向他们打听过郑工的事情。此时,他们正向萧明远说着什么。
曲桃心中隐隐觉得不好,正想回避一下,便见那老丈视线正巧撞上了他,那老丈露出震惊的神情,哆嗦着伸手向他指来,随之而来的,自然是萧明远那锐利的视线。
完了,躲不过了。曲桃心中叹了口气。
“曲兄。”
“文怀兄。”
“你来此打听过郑工?”萧明远已经走上前来。
曲桃无奈点头:“初到东都,想拜访一下名匠。”
萧明远打量了一下四方,就见不少百姓正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他叹了口气,道:“要请你们随我去大理寺走一趟了。”
曲家三人被带到大理寺,分开被问了话。为何来东都,来东都之前在做什么,恩泉寺大佛出事前,他们都住在哪。如此问了一番下来,再一核对,三人说的基本相符,无非都是实话实说,来之前在童城做工,来东都是为寻访郑工,就连昨夜,他们也能找到证人,起火时,他们仍在南市。
萧明远想了想道:“你们谁去童城走一趟,查核一下。”
“那他们……”下属问。
“放了。
曲桃三人出了大理寺,便见萧明远在外等着他们。见到曲桃他们出来,萧明远道:“曲兄,多有得罪。”
曲桃忙说:“何罪之有,你也是秉公办理。只是不知这次走水居然会如此严重,惊动了大理寺。”
萧明远定定注视着曲桃:“是的,现在怀疑,葬身火海的,是御史大夫,陈济舟。”
曲桃闻言眉头一皱:“难怪……”
曲容道:“什么难怪啊,你知道御史大夫做什么的吗?”她又转头看向萧明远,“你让我们来盘查,无妨,但是我们根本不认识什么御史大夫,你若是怀疑我们,尽管去查吧。”
说完拖着曲桃、曲离就走,今日被无端端请到大理寺被人从头到脚地审了一遍,她早已一肚子火了。听到萧明远话中有话,更是怒从心来。
萧明远没有再说什么,看着他们走了。
曲容一边走,一边道:“回去要好好调整一下屋里的格局,今日真是晦气!”
曲离喃喃自语:“我总觉的大理寺有股子血腥味。”
审问他们的时候,大理寺人态度其实还算不错,毕竟他们和萧明远相识一场,萧明远并未难为他们。只是那处地方幽暗阴森,大晴天,屋中也透着阴气,估计让这两位双胞胎心中不舒服了。
曲桃在地下待了那么多年,这种场合对他来说再寻常不过。他正想安抚一下对他而言尚算年少的双胞胎,就见自家门口围了许多人。那些人都是一副精干打扮,胸前的衣襟上俱是绣了一个“刀”字,他们将袖子撸得老高,露出结实的手臂,此时或靠或蹲在曲氏作坊门口,看着来者不善。
曲桃上前,将双胞胎拦在身后,他还未开口询问这些人来者何意,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指着他道:“你就是那曲工?”
曲桃点头:“正是在下。”
那些人哄笑起来,就听一位浑身腱子肉的男人道:“我当有多大本事,原来是个瘦麻杆。”
很快有人接着他的话道:“知道什么是长幼有序么?”
曲容曲离直觉这些人是来找茬的,但又不知道他们哪里得罪了这些人。
倒是曲桃心中有数:“不知诸位师父现在何处,晚辈也好向他请教。”
话音刚落,便见那些人自动向两边让开,只见正中一位老丈端坐在木凳上。那位老者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两鬓斑白,身上衣服穿得严严整整,胸前同样绣着一个“刀”字。他盯着曲桃看了几眼,末了似是轻蔑一笑。
曲桃知道他是谁了。
若有人说曲桃是“郑工第二”,而他又不愿担此名头的话,眼前这位老者就是名副其实的“郑工第二”了。当年他也很是声名鹊起了一阵,因他修建的亭阁美轮美奂,檐角轻盈,且他雕工了得,细节处无不处处是景、步步是画。奈何如此精湛的技巧,寻常人家根本请不起也触不到,他为宫中修缮宫廷,为达官贵人建造别苑庭园,他徒弟众多,他富有,他奴仆环绕——作为一名工匠,他做到了许多人都做不到的。
但是他的名头还是在那“郑工”之下,只因郑工修了一座会滴两滴眼泪的佛像。别人或许不知道,以为这是天赋神技,他同为工匠,怎么会信这种怪力乱神!想那郑工定是用了不入流的把戏,骗了所有人,但是骗不过他。说到底,他心中是很看不起郑工的。但是郑工求生于市井,与他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百姓接触得多,自然便把郑工捧上了天,以至于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郑工之下第一人”。好在后来郑工消失,他才过上了几年“东都名匠第一”的日子。恩泉寺大佛佛头断裂的时候,他还很是幸灾乐祸了一阵,等着有人请他援手,不曾想很快就出来了个不愿当“郑工第二”的曲工,且他造出了不逊于郑工的神迹。
他真是恨透了这些玩把戏的工匠。好巧不巧那曲工的作坊也在南市,虽然开在偏远出,但是生意依然热闹。他想着,这位后辈在他门口做生意,怎么都得来拜访他一下,届时自己将会如何又如何……可是这曲工却像根本不认识他,拜访不说,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前辈。
这也算了,他不与后辈计较。直到一日前,他收到消息,宫中那座祭祀大殿的主事工匠已经定下,不是他,是曲工。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带着手下的匠人学徒浩浩荡荡来堵曲氏作坊的门,想看看这位曲工到底多大能耐。怎知,扑了个空!
好不容易把人给等回来了,曲氏作坊的人还一副不知你是谁的样子,更是让他火大。在南市,有谁不知道他?有谁敢不知道他?
他想着想着,眼神越来越阴冷,旁的徒弟看了,有的已经准备上来捉人了。
曲桃一笑,恭恭敬敬行礼道:“晚辈曲桃,拜见刀老。”
曲桃这么一喊,曲容曲离瞬间明白这些人的来意了。原来真是同业相争,来砸场子的。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就不担心了,他们刚从大理寺回来,还怕了这几个工匠么?
老者哼了声,没搭理曲桃。
他身旁的徒弟已经笑了起来:“取个女人名字,娘们兮兮的。”
曲桃不理会那人:“晚辈对刀前辈久仰大名,本应早去拜访,但是近日因事需要常往大理寺,故而未能成行。”
曲容心想:你就去了今日这一次,忽悠起这个小心眼的老头倒是张口就来。心中觉得好笑,但仍忍着,不显露出来。
刀老果然神色一动。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他还是知道的。也不知道这个曲工到底惹了什么事情,还是大理寺找他去做什么事情?这么一想,也懒得再摆谱,免得摆出什么别的麻烦。
“听说你接了宫中祭祀大殿的活?”刀老一字一顿地问,他已经知道答案,但他还是想听听这位曲工到底怎么说。
这一刻,曲家三人心中都是透亮的了。
曲桃道:“正是。”
“你做得来吗?”刀老旁边的徒弟已经忍不出,一嗓子先吼了出来。
曲桃笑了笑:“曲某一人自然难以担此大任。若是刀老愿意……”
刀老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怕自己的衣摆,转身便走。
他身后的徒弟也赶紧跟着撤了,临走还挨个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那意思是:你给我们等着!
等那些人全走干净了,曲容才说:“这些人是工匠么,真无赖。”
曲离点点头:“确实无赖。”
曲桃推着他们开门回屋:“这位叫做刀盏,是东都的工匠头子,尽量不要惹他。”
曲容道:“我看他也就是心里不舒坦,来找我们出气。”方才那么多人围着,她也不怕,直觉这些人是乌合之众。
曲桃摇摇头:“郑工成名前,被他找人打断过胳膊,”曲桃看见双胞胎不可置信的神情,继续说道,“所幸后来无事,手没废掉。”
“听我一言,离他远点,将他交于我来应付。”曲桃微微一笑,又是一番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也离他远点啊,若你他废了你的手如何是好?”曲容道。
曲离也着急了:“是啊,你也要小心。”
曲桃看了看曲容、曲离担忧的神色,点点头,笑道:“好,那我躲着他。”
曲容开门进屋,嘟囔着:“今日真是出门不吉,诸事不宜。”
曲桃道:“我看还好,有一事,回去我说给你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