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东瑶急急捏决唤出仙障,意欲抵挡那黑影。不料,那只干枯的手却径直穿过了仙障,猛地钳住了东瑶的手腕。
一瞬间,东瑶所有的气力都似是被抽了去。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充斥在心口,眼前这只手让她既惧怕又觉得十分熟悉。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们皆是因万年仙灵幻化而生的缘故,但东瑶清楚的知道,今时今辰,必是你死我亡。
“我等了太久太久......”伴着嘶哑的声音,那只干枯的手在东瑶的腕上越捏越紧。
东瑶只觉得眼前的白雾渐渐淡去,黑色的斗篷在眼前愈发明显。那迫近的恶寒像是要将她身体中的所有仙力全部吸走,视线变得模糊。东瑶恍惚只觉得自己置身于月园殿中,尚且是仙童的模样。而殿前有一个清秀的身影在来回踱步,从他的月白仙袍看去,应是列入仙班不久。只见那年轻的仙君眉头紧皱,却是一脸焦灼的模样。
片刻之后,一片云头徐徐降在月园殿前,踩着云头落下的,不是旁人,正是毓清仙君。
只见那年轻的仙君赶忙迎了上去,急急问道:“仙君,天君怎么说?”
毓清仙君皱了皱眉,微微垂下眼帘:“我知你一心记挂着凡间之事,但你身为守灵仙,要做的便是守护好着万年仙灵......”说到这儿,毓清仙君顿了一顿,神色中竟隐约有些无奈,继而他叹了一口气道:“也只能如此。”
东瑶看到着了月白仙袍的年轻仙君缓缓握紧了拳骨,清澈的瞳眸之中渐渐翻涌起一丝怒意:“难道天君就眼睁睁看着这人间生灵涂炭?”
“墨盏!休得妄言!”一向温和的毓清仙君闻听此言,急急厉声喝止。
妄议天帝是何等的重罪,东瑶不是不知。但墨盏仙君却像是丝毫不在意,即便是毓清的喝止,也全然不听在耳中:“仙君也不是不知,现下凡间恶疾肆虐,战火连连。这一切并非天命,而是觊觎万年仙灵的妖鬼在为所欲为。到了这般时候,天君若是还不降旨,岂不是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百姓丢了性命?”
“墨盏!你若再说下去,便是重罪了!该如何权衡,天君自有思量。”毓清皱眉看向年轻的仙君,为他的气盛而忧心。
“重罪又如何?原以为天君掌三界之首,便该对凡人心存悲悯。可如今在墨盏看来,却并非如此。”墨盏冷笑一声:“与其说是天君自有思量,不如说天君是放纵那些妖鬼在凡间生事。人帝贤德,现下凡间一派欣荣之景,祭天拜神之事便不似灾年那般频繁。天君虽说无碍,可桩桩件件何曾没有记在心中?”
“大胆!”
墨盏话语刚落,随着毓清的一声厉喝,东瑶便见那月白仙袍的年轻仙君被毓清手中擒着的仙气重重击倒在地。
“你这番胡言乱语本君权且当做不曾耳闻,若是胆敢再犯,传到云天殿中,就莫怪本君没有提醒你!”说罢,毓清抬手幻决,将月园殿拢在一片仙障之中:“姑且将你封在此处四个时辰,好生想想你都做了什么蠢事!”
说罢,毓清愤愤甩了甩衣袖,便踏上云头翩然而去。
直到他那清绝挺拔的身影消失不见,东瑶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复又看向月圆殿前。
只见墨盏站在原地,不知是因为方才毓清出手太重,还是因为愤愤不平,他怔忡了片刻之后,握着的拳骨竟是咯咯作响。
看到这一切的东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处幻境还是陷入那堕魔的陷阱无法自拔。但目睹了这幕,东瑶心中也不免隐隐生寒。那个高高在上,俯瞰着三界的天帝,当真会做出这般不堪的事来?
只因人帝贤德,凡间祥和欣荣,较之灾年鲜有祭拜供奉和祈求之仪,天帝竟然会默许妖魔在凡间作祟。无论是此刻所见,亦或是从霓裳口中所知,都让东瑶战栗不已。
就在东瑶愣神之时,却见墨盏怒而转身,快步朝着月园殿中行去。东瑶心中升腾一丝不祥预感,正欲抬脚追上前,眼前场景却瞬间变幻做月园殿后的那片仙林。
这仙林正是镇守万年仙灵所在之处,还未等东瑶有所反应,墨盏已经开始幻决召唤万年仙灵。霎时间,月园殿风起云涌,强大的灵力卷裹在墨盏的周身。
东瑶惊愕,墨盏分明是要解了万年仙灵的封印。他虽是镇守之仙,但这万年仙灵又岂是他区区一个小仙能够驾驭?
风云变色,月园殿被笼罩在一片渐浓的黑雾之中。东瑶看见墨盏那双原本清澈的眸中竟然显露出几分狠厉之色。
“既然连这九重天都不分是非,荼毒生灵,那留在此处又有何用!”墨盏话音方落,仙袖一甩,东瑶便见一道光“嗖”地一下窜入墨盏的仙袖之中。趁着黑雾未散,墨盏便欲离开月园殿。
然而不等他踏上云头,灵光束索已穿破黑雾而入,瞬间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东瑶寻而望去,便见毓清仙君满面怒容地从黑雾中显露身影,手中所拿着的仙器正流动着灵光束索,赫然是东瑶最熟悉的幻烟杆无疑。
东瑶万万没有想到,原以为身为黄泉省断官才掌持的幻烟杆,竟然是毓清的仙器。
还未容得东瑶细想,毓清便唤决施术,将墨盏擒至自己身前。望向墨盏的一双眸中,盛满了怒意与失望:“你这竟是要反了么?!”
虽是被毓清擒下,墨盏却丝毫无惧。不知是不是因得万年仙灵之息,东瑶甚至觉得在墨盏身上隐约有了几分狂气。
“仙君何出此言?”墨盏冷笑一声:“我不过是行天君所不行之事,救天君所不救之人罢了!”
一贯清冷镇定的毓清猛然提住墨盏的前襟,一字一顿:“轮回自有定数,不得逆天而行。”
“哈哈哈哈!”墨盏忽然仰头长笑,笑声穿透了黑雾,似是要直冲入云天殿中:“逆天而行?亦或是逆天君而行?从前墨盏敬重仙君,原以为仙君是这九重天上难得有的清明神仙。可现下想来,也不过如此了。若仙君觉得墨盏所为是逆天而行,那这天便是要逆,这定数必是要破!”
墨盏猛地睁大双眼,便有一股强大的仙力从他的身体中迸发而出。便是连方才捆着他的灵光束索,也在一瞬间被粉碎。
毓清则被这股强大的仙力冲开去,急急朝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然而待毓清再抬眼看去,便见方才墨盏所立之处只残留着一块焦黑的仙袍碎片。那碎片之上,光泽晦暗的,正是方才被墨盏解了封印的万年仙灵。
看到这幕,东瑶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墨盏虽口口声声嚷着要逆天,但他终究不过只是区区一个镇守灵仙。方才他借助万年仙灵挣脱毓清的灵光束索,想来是无法将那强大的灵力控制的稳妥,非但没能带走万年仙灵,反被万年仙灵所噬。
黑雾在一瞬间散去,东瑶才恍然惊觉月园殿早已被九重天上的天兵围得水泄不通。看来天君早有打算,即便是毓清擒不住墨盏亦或手下留情,墨盏却也逃不出这九重天,逃不出天君的掌心!
在层层重围中,毓清缓缓蹲下身去,抬手捡起墨盏余留的那片仙袍,瓮声吩咐:“传令下去,三界之内,诛杀堕魔墨盏!”
听着这短短几字从毓清的口中溢出,东瑶竟感到彻骨的冷寒。
毓清的身影渐渐变得浅淡起来,月园殿的轮廓也随之消失。在东瑶面前逐渐清晰的,是黑色斗篷下干枯如骨的墨盏。他早已没了东瑶在幻境中所见的那般意气风发。如今他的脸如同只有包裹在骨架上的面皮一般,干枯地让人害怕。他紧紧钳住东瑶的手腕,缓缓迫近,声音愈发显得嘶哑:“你都瞧见了,这便是守灵仙的下场。天君如何对待人帝,你也瞧得清楚。怎样?你是要看着这世间生灵涂炭,还是同我一般,拼尽全力一搏?”
东瑶没有回应,她只觉得周身的气力和仙息,仿佛顺着墨盏那只干枯的手,朝着他的身体里流动着。
“如果只有我,亦或只有你,谁都不可能掌控那万年仙灵。”墨盏轻轻吐露话语,声音中又带着几分蛊惑:“可如果合你我之力,便会不同。同为万年仙灵的守灵仙,若是将你我仙息相合,莫说是掌控这仙灵,便是掌控三界,也是易如反掌!到了那时,逆天改命,让人帝生魂重返凡间,再还凡间一片祥和安宁。”
东瑶微微低垂眼帘,看着擒住自己手腕的干枯手指,一瞬间神思竟有些恍惚。如若天君当真只是因为凡间少了祭天祈拜而刻意降罪,她定不能坐视不理。可如果自己如同昔日的墨盏一般反抗,那毓清仙君又会否缓慢却又坚定地下了那道相同的旨意。
不敢再细想下去,东瑶只觉得身心俱疲。黄泉之下,凡尘之中,却皆像是一场幻世空梦。执意而行,只怕是要落得与毓清仙君刀剑相对。一瞬间,东瑶竟有些惧怕。她习惯了远远注视着那抹竹青色的背影,也习惯了被晟风周护,更放不下那段尘缘之中的前世旧梦,爱恨情仇。但她怕,她怕自己要与毓清仙君交锋,更怕将彼此再度逼到你死我活的绝境......